太和殿中。
徐怿手中紧紧握着酒杯,注视着永宁帝和宁贵妃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跟在永宁帝身后离去。
他的一切恩宠都来自于永宁帝,永宁帝才是他最应该把握住的。
身后,徐鎏一边给大臣们敬着酒,安抚着一众人的情绪,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徐怿。
见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太和殿,徐鎏用杯盏遮住了他唇角嘲讽的笑意。
帝王恩宠不过昙花一现,若永宁帝活不到立下储君的那一天,那徐怿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关雎宫前,永宁帝额上青筋暴起,一脚踹开跪在他面前请罪的侍卫,怒道:“给朕滚开。”
然后永宁帝便一把抓过身旁小太监提着装满水准备去灭火的木桶,奋不顾身地想要向大火肆起的殿中冲去。
永宁帝身旁的大太监见他想要冲进殿中,一把抱住他的双腿,跪倒在地,哀戚道:“陛下,使不得啊,您的龙体更重要啊!”
永宁帝被太监束缚住腿脚动弹不得,只是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他,森冷道:“你活够了?”
大太监被永宁帝看得全身发颤,但还是抱着他的腿不敢放开,只是用得力气小了些,只是虚虚地抱着。
永宁帝感受到腿部的束缚小了些,冷笑了声,狠狠踢开了大太监,毫不犹豫地向殿中跑去。
身后,赶来的徐怿眼睁睁看着永宁帝只身跑进大火肆虐的殿中,瞳孔猛缩,想都没想就抢过旁边侍卫的水桶,向永宁帝追去。
跪倒在地的大太监见两位主子都跑进去了,睁圆双目,凄声喊道:“快护着陛下和宁王殿下!”
宁贵妃静静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座曾经朱甍碧瓦、雕阑玉砌,今日过后却要化作一片焦土的关雎宫。
即使永宁帝只身冲了进去,她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甚至心中还有些隐隐的快意。
宁贵妃唇角扯起一抹笑,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眼中笑意渐起。
这一瞬间,她甚至希望永宁帝和徐怿就这样死在这关雎宫中。
但事与愿违,一炷香时间后徐怿就背着永宁帝冲了出来,进去救人的侍卫也扶着个半边脸布满疤痕的女子出来。
徐怿出来后,轻轻放下身后的永宁帝,右手捂住自己慢慢渗出血的左肩,一双唇紧紧抿着。
永宁帝被放下后,宁贵妃才发现他的怀中抱着个陶罐。
陶罐朴素,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却看得出永宁帝对这个陶罐极为珍视,哪怕一双手血迹斑斑也死死抱着这个陶罐。
宁贵妃莲步轻移,向永宁帝走去,在他面前蹲下身,拿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永宁帝眉间的灰尘,慢悠悠地笑着:“陛下啊,不过是座空置的宫殿,让下人们进去灭火就行了,陛下又何必以身犯险啊。”
永宁帝却不答,只是抱着怀中的陶罐,神情恍惚,口中喃喃自语着:“妙青,妙青……”
宁贵妃拿着帕子的手一滞,眼神变冷,直直站起身,冷眼看着永宁帝,对一旁的大太监幽幽道:“还不快带陛下回紫宸殿寻太医看看。”
等太监们将永宁帝扶上龙辇后,宁贵妃慢悠悠地走到徐怿身前,嗤笑道:“咱们宁王殿下可真是一片孝心,为了陛下连命都不顾了。”
话落,宁贵妃用指尖挑起徐怿的下巴,看着徐怿轻笑道:“可惜啊,你也不过是我们陛下找的个赝品罢了,你猜猜,等那正品回来,我们陛下可还会看你一眼?”
听见宁贵妃的话,徐怿沉默了一瞬,但紧接着就挣脱了宁贵妃的手,挣扎地站起身,踉跄着脚步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他不是蠢货,自然发现了永宁帝有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成为那九五之尊,俯视天下人罢了。
宁贵妃看着徐怿的背影,用刚刚给永宁帝用过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轻慢地将帕子扔在了地上,然后向那半面疤痕的女子走去。
那女子见宁贵妃站在她眼前也只是淡然看了她一眼,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连身后还烧着的关雎宫都引不起她的注意。
瞧见女子这淡然的姿态,宁贵妃反而笑了起来,扫了眼旁边冒着烟的关雎宫,轻笑道:“你主子住过的地方就这样烧了,本宫还以为你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切,倒不想你比陛下还要镇定。”
这关雎宫是陛下登基后号令天下工匠在凤仪宫的基础上重新改造而成的,里面的一石一景都是永宁帝亲自监造而成。
因此,这关雎宫虽取的是关雎相思之名,却有凤仪正宫之实。
那女子看都没看身后的关雎宫一眼,眼中满是嘲意,讥笑回道:“一座肮脏不堪的宫殿,烧了便烧了,若娘娘泉下有知,也定然是开怀的。”
闻言,宁贵妃眸色更加深沉,勾唇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道:“你家娘娘叫妙青?说起这个名啊,本宫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宁贵妃话还没说完,女子就抬起头来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还望贵妃慎言。”
宁贵妃被女子打断了也不恼,大笑着转身离开,笑意中带着痛快,却也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她真没想到,这关雎宫中的人竟然是那位。
太和殿中,被身边太监告知关雎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的徐鎏皱了皱眉,但转瞬便笑得得体地看着众臣,举起杯盏,扬声笑道:“父皇有些急事,今日便由本王陪各位大人畅饮!”
姜怀之看了看女席那边无聊地敲着瓷碗的姜嘉月,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对徐鎏说道:“臣不善酒力,便带着家眷先行离开了。”
徐鎏连忙起身,挽留道:“今日这宴便是为了姜大人而设,大人若是走了,那我们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姜怀之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看向徐鎏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各位大人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见姜怀之这样说,徐鎏面色僵硬,但还是点头道:“既然姜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本王便不多做阻拦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姜怀之毫不犹豫地带着姜嘉月几人施施然地出了太和殿。
宫道上,姜怀之将宋婉宁扶上马车后,正准备出宫,不远处却突然跑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拦住了他们。
小太监低垂着头,手中高高举着一张被折叠的纸条,小声道:“这是我家主子给姜夫人的。”
宋婉宁将身子探出马车外,迟疑地接过了小太监手中的纸条。
还不等她打开,小太监就跑得不见踪迹了,让人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宋婉宁回到马车后,姜嘉月贴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纸条,不解地问道:“娘亲,这是谁送来的纸条?”
宋婉宁摇了摇头,展开了纸条,却见上面写着五个字——勿为宁王妃。
“勿为宁王妃?”姜嘉月惊讶地念出纸条上的几个字。
恰在这时,姜怀之探进身来,疑声问道:“什么?”
姜嘉月指了指宋婉宁手中的纸条,乖乖地重复了一遍:“这纸条上说让我不要当宁王妃。”
宋婉宁也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姜怀之,好让他看个真切。
姜怀之看清纸条上写的后,皱了皱眉,怀疑道:“会不会是谢轻舟那小子写的?”
姜嘉月皱了皱精致的鼻子,替谢轻舟辩解道:“才不是他写的,若是他,明日直接来府上直说不就好了,又何必要这么麻烦。”
姜嘉月刚说完,就见她爹爹和娘亲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轻咳了声,放下抱着宋婉宁的双手,正襟危坐着,也不继续替谢轻舟辩解了。
姜怀之气哼哼地哼了声,将纸条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哼道:“管他是谁写的,反正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那边,小太监送完纸条后,避开人多的地方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宫殿。
早便从太和殿出来的男人背对着小太监躺在靠椅上,闭着双眼,淡声道:“送到了?”
小太监弯着身子,恭敬地回道:“奴才亲手送到了姜夫人的手上。”
男人低低嗯了声,挥了挥手,便让小太监退下了。
等小太监退下后,男人才睁开了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点。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重复做着一个梦,一个无法被改变的梦。
梦里,有一个自称宁王妃的小姑娘逃到了他这里,向他求救,求他救救她。
但是他却放任赶来的宫婢将小姑娘抓走,给他留下的只有小姑娘被抓走前绝望的双眼。
后来,等他踏出此处想要去救她时,却被告知宁王妃早已化作了一具枯骨,被送回了宁王府。
在梦里,他后悔了一辈子,后悔自己没有救下这个小姑娘。
所以当他看到姜嘉月,并认出她就是梦里的宁王妃时,便想要让她不像梦中那便重蹈覆辙。
可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只写下了五个字——勿为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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