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座年纪不大、底蕴不深的榆京如何让来往商队服服帖帖, 队伍停滞了快一炷香的工夫,愣是没有个傻大胆出来挑衅。
好不容易士兵闭上了嘴巴,扭头往回走了, 傅希言以为过关了,正要上马车赶路, 那士兵突然朝旁边指了指:“去那边待着。”
傅希言:“……”
不是, 他到底哪里回答得不对?明明表情、语言都将商人演绎得惟妙惟肖,他自己都很信服啊!傅希言越想越不服气, 飞快地追上去, 倔强地……递出了一个装着金叶子的荷包:“官爷, 还请通融一下。”
士兵眼神一变,手按在腰刀上,冷冷地说:“过去。”
马车车厢传来动静,裴元瑾似乎要出来, 傅希言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按住了门,然后在士兵警惕的注视下,将马车引到城门一边。
裴元瑾知道他在外面,推门没敢用力, 但是打开车窗, 从里面探头出来。
傅希言信心满满地向他眨眨眼睛, 表示自己能搞定。
士兵将他们晾在旁边便不管了, 又去处理其他人。傅希言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士兵傲慢的身影。说实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样的冷落了, 哪怕是修炼不出真气的废柴时代, 他受到更多的也是奚落。
笃笃。
裴元瑾敲了两下车窗。
傅希言看看天看看地, 实在没东西看了,才尴尬地转过头看他。
裴元瑾冲他挑眉。要是他头上能显示怒气值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蓄满了,可以发大招了。
傅希言凑过去,干咳两声道:“这里是北地大本营,保不齐郑佼佼梅下影忘苦几个都在里面窝着,万一打起来,我们这边不划算。”
裴元瑾傲然道:“无妨。”
当初在南虞,那么多武神一起不要脸,他们不也扛过来了吗?何况,越是险恶的环境,越有利于淬炼心境。
傅希言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没人比他更想突破了,只是……
“虞姑姑和姜药师在。”
他有天地鉴,裴元瑾实力强横,护花组会“隐身术”,打不过还能跑,虞素环和姜休别说跑,步行太久都能要命。
裴元瑾抿了抿嘴唇,显得不太乐意,却不能不考虑。
傅希言摸着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我有个想法。”
他去后面的车厢和兼职车夫的护花组交代了几句,须臾,一个护花组成员便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地混进城中。
天色渐明又渐暗,云朵从东边飘向西边,逐渐消失在无垠的蔚蓝之中。
城门外蜿蜒的队列终于见底,等几个西陲打扮的商人进城之后,守城门士兵终于空闲了下来。先前盘问傅希言的士兵懒洋洋地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脚步不停,直接上了城门。
和他们一道被拦在城门外的,还有两个江湖人,以及一个自称进城探亲的中年书生。
傅希言注意到被拦下的好似都是北周面孔。只是,被放行的人中也不乏北周人士,不知士兵拦人的依据是什么。
比起还有闲情逸致淡定观察的傅希言,另外几人明显焦虑得多。中年书生看起来尤其紧张,在老仆的陪同下,谨慎地走过来搭茬道:“这位公子也是进城探亲吗?”
书生来得晚,没看到傅希言被盘问时拿糖的画面。
傅希言便客客气气地解释了一番。
中年书生闻言有些失落,两只手抓着衣摆:“公子见多识广,不知往日遇到这样的情形,会如何处置我等。”
“处置两个字未免有些严重了。”傅希言顿了顿,迎着对方灼灼的期待目光,硬着头皮说,“我也是第一次来。”
中年书生面色一黯,
要不是年纪放在这儿,泪腺不如以前发达,北方空气又干燥,怕是当场就会哭出来。
傅希言赶紧礼尚往来地询问他的情况。
中年书生大吐苦水。
他父亲是北周人。父亲精通蒙兀语,常来蒙兀讨生活,后来北地被蒙兀租借给北地,两地边境戒严,他回不去故乡,便留下来娶妻生子。
中年书生说:“我有个妹妹,嫁给了北地的卫兵,几年前卫兵被调到了榆京,我们就没再见面了。年前娘过世,心里惦记着妹妹,留了些东西,我便想着给她送来,哪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早知如此,我便该留在家里。”
傅希言十分同情他。
上位者眼中的世界与百姓自己感受的世界,往往存在差距。一个小小的动荡,毁掉的可能是普通百姓珍贵的一生。
傅希言安慰道:“你妹夫是卫兵,一定认得军中的人,你托人说一声,疏通疏通关系,应当就没事了。”
明知眼前青年说的话未必管用,但中年书生的表情还是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过了会儿,士兵带着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从城墙上走下来。军官面容漆黑,两条眉毛天生般的紧皱着,看他们几个人的目光都带着阴森的杀意。
那士兵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吆喝道:“所有人都从马车上下来。”
人在屋檐下,你说啥是啥。
傅希言一行人老老实实地下了马车,中年书生依旧跟在他身边,两个江湖人见状,也都表现得很配合。
皱眉军官走到众人面前,语气阴沉地说:“为何留下你们,想必你们心中都有数。若此时坦白,我顾念着省去的工夫,还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若是心存侥幸,负隅顽抗,就莫怪我心狠手辣,活生生地剥皮剔骨。”
中年书生浑身一颤,正要说话,就见两个江湖人已经不高兴地叫道:“这是在吓唬谁?小小的看门狗也敢装狼狂吠!老子说了是军务处王大人请我们来的,若耽误了王大人的事,是你这条狗担待得起的吗?”
军官当面受了侮辱,竟也不生气,阴冷地看着他:“你口中的王大人不会就是王运来王大人吧?那可真是不巧,王大人两天前因为延误军机,已经先一步……”
话未说完,趁他们两人怔忡之际,军官突然抽刀,朝其中一人脖子砍去。
他出刀极快极准极狠,纵然那人下意识地避了一下,脖子还是割开一道口子,血水瞬间喷溅出来,如烟火一般,诡异而绚烂。
他的同伴立马拔刀迎战。
其他士兵纷纷涌上来,齐齐围攻。
傅希言冷眼看着,那江湖人应当是金刚期巅峰修为,莫以为武功不高,要知道傅轩还是金刚期,就担任过北周禁卫军统领,对江湖散人而言,只要不作死,金刚期巅峰的修为闯荡江湖已经足够了。
那个军官武功也不弱,起码是金刚期中后期,对付金刚期巅峰略有些吃力,但助战的士兵配合极有默契,有的进攻,有的防御,以军官为中心,竟逼得江湖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挥刀自保。
同伴已然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给这名江湖人造成了极大的阴影,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几度错失逃跑的机会,到后来,竟被生生磨死。
看着他浑身是血的倒下,中年书生终于吓得精神崩溃,狂哭起来。
那军官握着血淋淋的刀子回来,目光冷冷地扫过书生与老仆,落到傅希言等人的脸上:“你们的打算呢?”
傅希言说:“久仰温盟主雄才伟略,英明神武,我等才不远千里跑来做生意,还请将军明辨。”
军官说:“北周北地大战在即,你跑来做生意?”
傅希言咬牙道:“实不相瞒,我在家里欠了赌债,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出来寻求东山再起的机
会,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要不是大战在即,其他商人不敢过来,我也赚不到这银子。”
军官冷笑道:“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他看向先前盘查的士兵,“你为何留他下来?”
士兵道:“他的路引上有北周边城官印。自从我军驻扎北境,北周便龟缩不出,封锁边境,只有两条走私线路进出,一是鬼哭隘,一是雷鸣山。这两个地方,地势险要,行走马车已是勉强,如何能运输易碎的琉璃?可见是满口谎言!”
傅希言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万无一失的准备,在对方眼中竟是破绽百出。这路引是史维良准备的,印章是真的,卖糖买琉璃也是根据两地商贸精心设计的借口,只是他身在镐京,算漏了时局变化。
话说到这份上,再辩解也只是令自己更难堪罢了。
傅希言叹了口气,看向裴元瑾,意思是准备动手了,军官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却迟迟没有挥出去。他从军多年,经历过战斗无数,累积的经验已让他获得了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像刚才,他知道自己一刀拔出,对面的人没了,可对着眼前这群人,他有种直觉,这一刀拔出,自己没了。
就在双方陷入诡异的沉默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短暂的静谧。神骏的白马从城门一跃而出,马上银甲在黄昏中依旧闪闪发光,如一道闪电,来势汹汹地冲将过来。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上士兵的后背,银甲小将一拉缰绳,马蹄瞬间立起。
“大将军要人!速速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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