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插穹顶的光亮开天辟地般动荡了人工云层，一道道冲击波排山倒海而出，电磁风暴吹拂整个基地，将一切电子设备都震鸣得滋滋作响。
“啊——fuuuuck！都怪干扰！放错地方了！”基地某处大楼的天台，一个卷发男人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失灵的电子设备哀嚎。
他旁边一个样貌斯文的男人修身长立于风中，看着远处的青光紫电，皱着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不知是在发问还是在自言自语：“江晗怎么来了……”
“那我们还把丧尸往公司里放吗？”
“不了，尽数销毁，最好一只都别留给他。”斯文男人说道。
“好，听你的！”卷毛立马开始捣鼓起身前的设备，打了一段自毁程序，他忽然抬起头，问道：“陈垧期那废物是不是卖了咱们？江晗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斯文男人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不会。陈垧期别的不说，至少忠心这点，怕是你我都不如他。再说，他其实也没法说。至于江晗……”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最近倒是听了个有趣的传闻——‘议会的法外之刃’，你觉得这个称号怎么样？有趣吗？”
卷毛没听懂同伴的弦外之音，茫然道：“……什么意思啊？江晗他不是叛逃了吗，议会还在搜捕他……”
“没事，不明白不打紧。”似是习惯了卷毛的不通世故，斯文男人并没有怪他迟钝，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教导道：“你只需要明白，江家那位大人一天不从上院退下来，我们就最好一天不要和江晗对上。‘我们首席’不就现在还躺着么？”说到这里，他想起另外一个同伴还在外面，“——哦对了，通知南琦那条狂犬，让他赶紧回来，别一会儿被江晗那魔王一刀砍了。”
卷毛就问：“那我们……？”
“撤。”
与此同时，直线距离相隔近两公里外。
强烈的气流冲击还未完全散去，江晗带着白芷最大程度的避开爆炸，落到了一块空地上。在即将落地时，江晗见了满地震碎的玻璃渣，抢在落地前一秒，弯腰将白芷的膝弯一捞，打横抱了起来。
人造太阳陨落了，像一颗爆发的超新星，在光和热之中烧成灰烬，一切迅速黯淡下去。
然后黑暗只笼罩了一秒，基地的自动应急光源就紧急亮起，因为电压不稳定而忽明忽暗，不断闪烁。
白芷还维持着开枪后的最后一个姿势，食指都还没有完全松开扳机，一条手臂挂在江晗的肩膀上，另一条吊在体侧。剧烈的爆炸声犹在耳边，除了感觉到狂飙的肾上腺素和一颗就快咚咚两下跳出胸腔的心之外，还没回过神来。
方才惊险刺激下的一颗冷汗悬在他的额角，像一颗垂坠的钻石。头上的发饰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梳好的头发也完全散乱了。一张脸上就还剩点唇釉的影子，白皙与红唇相映，明艳得有些惊人。
江晗与白芷对视一眼，视线下滑落到昏暗光线下那一抹亮色的唇上，耳边全是心鼓咚嗒的声音，不禁收紧了抱着人的手，半晌，出声道：“你心跳这么快干什么？”
“你跳得也不慢啊……”白芷回他。
……
这一时无言，只有咚咚咚咚，两人的心跳像竞技比赛一样你追我赶，跳得诡异。
白芷被江晗抱着，肾上腺素带来的激动还冲击着他的心绪，有些怔然，在越来越明显的拥抱之下，就快完全窝在江晗的怀里了。
直到又一块破碎的玻璃哗啦落地，两人才如梦初醒。
江晗松了力道，白芷咳了一声，晃荡了一下挂在江晗臂弯上的大白腿，翻身跳了下来。脚尖一点，退开几步，在没有玻璃渣的地方站稳了。
拉了拉裁剪得相当艺术的裙摆，白芷站在离江晗三步开外的地方，摸着下巴仔细研判了对方一眼，探究地问：“江晗你今天怎么老对我动手动脚的，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碎的裙子和沾着血与灰的腿，实在没好意思把“高贵优雅”四个字说出口，省略了，“款式的姑娘啊？”
白芷试图用玩笑一笔带过刚刚的失态，阶梯都妥妥当当准备得这么好了，哪想江晗听后，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此时无声胜有声地看着他，拆台：你觉得我瞎吗？
说的也是。白芷一颔首，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银枪“审判”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挂在食指上的一个钥匙环。坠着电池形态的“审判”。
之前情况太危急都没心思注意到这一点，现在一看，这带着一颗小闪电的钥匙环有点眼熟，不正是他之前送给江晗的那一个嘛！
白芷顿时开心起来：“你居然在用它啊！”他转了转手里的银环，把东西抛还给了江晗，“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这个配‘审判’。”
江晗抬手接下钥匙环，快速把它收了起来，未置一词。他看了看一片颓态还不知道埋着多少炸弹的周围，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先离开再说。望之刚刚应该也受到了不少电磁冲击，你拿着。我体内带电太多，对它没好处。”
两人交换完各自的人间大杀器，去搜寻了一辆油量可观的车，这便打算离开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车才起步行了不到三分钟，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怦然坠地，带着四起的烟尘挡在了路中央。
非常不友善地阻断了去路。
车离天降神兵大概还有百米远的距离，开车的是白芷，他见江晗皱了皱眉，神色间似乎是认识前面那位兄弟的样子，便问：“停车吗？”
“直接碾吧。”
本来就在交通肇事与不肇事之间徘徊的白芷一听这话就油门一踩就飙了出去，仗着新时代车辆的重甲外壳坚硬结实，直接把人撞飞，于犯罪的边缘展翅翱翔。
“啊，危险驾驶的感觉真好。”白芷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却在看到后视镜中景象时瞬间敛了神色，“哎呀，惹了个麻烦。”
按照常识，普通人被这种速度下的汽车一撞，不说血溅三尺当场身亡，至少也该给车一个面子伏地不起才对。然而刚刚那位被撞飞的人，非但没有任何伤势，甚至活动了一下肩关节就朝着车顶猛扑而来！
丧尸还没解决怎么又来进化者！白芷将方向盘左打，控制着车身漂亮地避开那人的追击，刹车一踩就要跳下去干架——被江晗先一步按住了手，“我来。”他将车门一开，在短短的01秒内伸手把已经追至车门前的魁梧壮汉一掀，像扔一袋垃圾般把人丢了出去！
看着江晗下车时的满面寒霜与他眼中狼一样的凶狠利光，白芷心想，3型们是把江晗得罪得多狠，才让他讨厌到一点厌恶都不愿意掩饰啊。
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恩怨？
正在他出神思索这个问题之际，一道雷光掀起狂澜，奔着拆迁的动静引爆了旁边的一栋圆柱建筑。楼房轰然倒塌，被夷为平地，是毫不手软，一点情面余地都没有的死手。
场中风沙飞扬，壮汉被这一击打得呕了一大口鲜血，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他呸掉嘴里的血怒道：“江晗……兰茜还躺在监护室里昏迷不醒，你凭什么活得这么逍遥自在！”
“和我有什么关系。”江晗道。
这事不关己的语气让壮汉更加怒不可遏，惊怒交加下，他直接用血肉之躯扑了上来讨要说法，“都是因为你！是你打伤了她！是你害她成这样的！”
这锅甩得江晗可真是猝不及防，他冷笑一声，也不屑去作任何解释，将手中的“审判”变换为了长刀形态。碧色双眼一眯，宛如冰雪雕琢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弄与恶意。
找死。
那就去死。
壮汉迅猛扑来，江晗亦提刀而上，快得眼花缭乱的搏斗间，他手腕一转，银色长刀宛如有生命一般，寒光划过刀刃，眨眼间切出对手的森森白骨！
血肉飞溅！
壮汉捂住被切开的手臂痛叫一声，再抬头时，见江晗脸上的神情已经如同噩梦重现般，凝成了他无比熟悉的模样。
双眼空漠，嘴含怜悯，而眼角眉梢，都是高高在上。
还有他那句标志性的讥诮：“废物。”
是了，这才是临渊众人最熟悉的江晗的样子，不是善，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一种目空一切的恣睢。壮汉心中一抖，新仇旧恨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头，他的手指也颤抖起来，不是怕，不是疼，只是兴奋。
江晗啊，这些年你也没多少长进嘛。
这边白芷见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速度快得都成残影，暂时没他什么事，便下了车，好整以暇地靠着车门看热闹。
眼看着这场双方对打就要变成单方面施暴，忽然身后风向一变！
白芷倏地警惕转头。
他的目光在周遭光速逡巡一圈后，锁定了身后一栋大楼的楼顶——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隔着二十来米高的距离，楼顶上的一人也发现了白芷的目光，顺着回望下来。白芷便跟他招了招手，利落比了个“做掉”的手势。
那人收到警告后迅速撤回了目光，没有任何惊动江晗的意思，带着另一人转身就走。
全程看热闹的白芷很欣赏对方的识趣，也收回目光，打算近距离去看江晗吊打3型的笑话了。
但他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心头一震，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垧期是3型，他出现后没多久，极乐城就遭秧成了丧尸城。现在这个基地也成了丧尸培养基地，正好也有3型出现……这真的是巧合吗？
而3型又是中央军区的人，至少说，现在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不是中央军区的人，那这个故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江晗说，极乐城的新型丧尸病毒应该不是中央军区散播的，属于另一个暗中人。那么这个基地呢？究竟是中央军区的狩猎场，还是暗中人的棋盘？或者是双方的联手？
如果说这个基地和极乐城的好事，都是那位暗中人干的，那他在这场阴谋里搅和的地位，就不低了。而他是否又和这家雇佣兵公司的下单人有关系呢？
哎呀……就不该放那两个观望的人走！
一声重物坠地的轰响之后，江晗和壮汉的战斗以壮汉从空中摔落在地上，喷出一口热血作为结束。
站在废墟高处的江晗跃下来，面无表情地把脱臼的左手肘接上，既不看动弹不得的壮汉，也不发一言，走上前去把贯穿壮汉大腿的银刀“审判”拔了出来。
壮汉躺在地上，大腿上的窟窿血流如注。他咳了两声，大概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赶紧趁着还能喘气的时候有怨说怨：“他们说这些年你学做好人了，我是不信的，怪物就是怪物，一点不改本性！”
“怪物？”江晗不以为然，嗤笑一声，“我倒觉得，要靠注射病变血清活下去的你们更像怪物。”
壮汉也笑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么多人都死了就你活了，白骨给你铺路才让你活到今天，你不是吸血的怪物是什么？”
白芷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见江晗居然没反驳，过去就一脚踩在了壮汉脸上，骄傲地接嘴：“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是绝版独苗，是天选之子，是最后的晚餐幸存的男孩！”
有些走神的江晗似被这句话叫醒，闻言抬眼看向了白芷。
白芷还穿着一身滑稽的女装，但却一点也没给人可笑的感觉，他气势汹汹地踩在壮汉脸上，眼角凌厉地挑起，却在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后，转头露出一个微笑。
然后又低头看向壮汉。
“来，在你临死之前再成为社会的螺丝钉发光发热一下，告诉我，你们来这个基地干嘛？”白芷居高临下地踩着人脸睨视着壮汉，“这里的丧尸是不是你们搞的？”
壮汉宁死不屈：“我保持沉默。”
他继续说：“因为我想用这种无声来反……”
“好了。你保持沉默，”江晗打断他，“就闭嘴。”
看着江晗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往远处的车走去，白芷疑惑地问他一句：“咱们不弄死他？”
江晗没回话。
白芷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异常，低头看了壮汉一眼，“命大哦。”便也移开了踩在他脸上的脚，跟着江晗回到了车里。
“为什么放过他？他肯定知道很多信息。”白芷不明白江晗这突然收手是基于什么考虑，之前的话他也没听全，一坐上车便直接问他。
江晗只回答：“你忘了陈垧期吗？他们是知道，但他们说不了。总会先一步触发什么监控装置死亡，问了也是白问。”
“真的……吗？”
“你不是说我有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的自由吗？”江晗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反正他已经拿到了这里的丧尸样本，是不是跟极乐城一样是新型病毒，回去对比一下便知。比起这个，现在更让他在意的是……
“刚刚，你是真的那么认为吗？”江晗的目光游离在车窗外的景物上，这么问白芷。
“当然了。”白芷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接着也明白过来他情绪陡转是为哪般，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这很神奇。江晗这样一个内心强大又坚定的人，竟然会被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吸血怪物”给戳中，还要从旁人身上寻求认同。
但他其实又很明白这种心情，不能更明白了。因为曾经就有那样一个喜欢玩偶的小姑娘，为他的实验测试而死，被他剥夺了生命……可正因为明白，才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压在他们身上的人命实实在在的，不可反驳的，没办法不承认。
所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白芷只好跨过正副驾之间的距离，伸手抱住了江晗，跟他说：“当人太有力量的时候，就不会尊重生命了，任何生命。江晗，你能被触动，其实是件好事啊。而且，没关系啊，你又不是一个人，我也一样。”
温软的气息就扑在耳边，江晗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陌生，又有点害怕，因为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太柔软了，他从未有过。
明明知道对方可能抓错重点了，可就在白芷说“没关系”的时候，心里就好像自己产生了一道微弱的电流，迅速又麻麻痒痒的，蹿到了左臂内侧上去。
很奇妙。
江晗僵在座位上了两秒，但被白芷抱住的感觉意外很好，他动了动指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的回抱住了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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