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上一股子陈年旧木混合着灰尘的味道,那些窗户纸也有了斑驳之迹,她背后的伤已经结痂,也不知秦颂从哪里寻来的雪花膏,涂上的效果比宫里贡品效果还要好些。
燕赤雪站在窗前,她看着秦颂一身窄袖黑衫,脚蹬云纹马靴,直挺的脊梁让他整个人一身的风流潇洒,腰间依然是那个已经磨的看不出颜色的香囊,手里拿着两本不知什么书。
看着忍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知为何心间似有些淡淡堵意。
他又要出去……
不大的一个院子竟然比她的雎灵宫还要空旷。
秦颂出去后,一场小雪悄然而至,燕赤雪就站在院中,她看着那扇不大的木门,自打被男人带回来,时至今日,她还未曾迈出去过一步。
不是没想过趁着秦颂不在一走了之,可她自认为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五谷不分,四肢不勤,怕是连这片地界都走不出去。
她背后的伤虽好了,可被卖掉被那妓院老鸨用鞭子抽的痛感,仍旧历历在目。现在也没听到任何有关哥哥的消息,或许从燕云祈决定弑父登基的那刻,就已经没有燕国十六公主了。
燕赤雪这样宽慰着自己,同时也不禁把希望投到了那个日日照顾自己起居饮食的男人身上。
凭着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尽管秦颂总是沉默些,但她能感觉得到,只要她开口,秦颂一定会护送自己到边关的!
小院不大,却被收拾的干净整齐,燕赤雪一人沉思,顶着一头细雪兀自在小院里转着圈圈。
她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又从最西边走到最东边,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雪止风停,阴云之下,暗夜降临。
脑海里推演了无数遍,怎么和秦颂开口送自己,甚至连秦颂听到自己的请求后会露出什么表情,燕赤雪都想了个遍。
只是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平时早该回来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将屋里的油灯点燃,昏黄温暖的灯光让这雪夜少了些森冷幽寂。
燕赤雪披着披风又窜到了院子里,垂着头无意识的踢着雪,踢着踢着,一股子莫名的怒火就从心底升了上来。
这说好回来做馅饼的人,怎么还消失了不成。
心上淡淡的慌张被燕赤雪用肚子饿掩盖掉了。
平时早该回来的人,今儿是怎么了!
燕赤雪看着那扇小门,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心上的莫名怒意被越发扩大的慌张吞噬掉了。
秦颂不会这么晚了回家,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他不会让自己呆在这么黑的院子里,他,他出事了!
只想到了这一个理由能解释的了秦颂这么晚了不回家。
燕赤雪只觉得心尖失重感来袭。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倘若秦颂没了,燕赤雪顿感她身处在无尽的黑渊,她却连爬出来的能力都没有。
总是紧关着的木门被突然推开,一股迎面而来的强风夹杂着细雪吹的燕赤雪有些睁不开眼睛。
素娘就在隔壁,秦颂说过有什么问题就去找素娘!
“啪啪”的拍门声在这巷口响起,不知惊起了谁家的狗叫,又不知是谁家的饭熟了,那菜香顺着巷口飘了出来,这是燕赤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踏出那个小院。
夜里星光很美,很是璀璨,耳边“噔噔噔”的切菜声,无不让她清晰的感觉到,这就是寻常百姓家的烟火人间。
这新奇的感觉只是短短一瞬,素娘家的门被燕赤雪狠劲的拍着。
“别拍了,来了,来啦!”
“这么急作甚,门都快被拍烂了!”
与秦颂那里冷锅冷灶一片萧寂不同,素娘院子可是热闹的狠,因为拍门声,院里鸡舍都发出了一阵的闹腾声。
素娘被这急命鬼拍门声催的,嘴里没好气的说着,从厨房出来,湿漉漉的手顺手在那腰间的围布上抹了几下,就慌慌张张的去给那急命鬼开门。
是谁啊,开门一定的好好骂他一通,把她家门都快被拍烂了,素娘气呼呼都想着。
素娘心上没好气,还以为是哪个讨命鬼,来门口可得好好骂上一通。
素娘是这样想着,可她一开门,就见一道窈窕身姿,穿着一身粉色束腰大袖百褶裙的燕赤雪就站在门口。
粉粉嫩嫩的娇人儿也不知在风里等了多长时间,鼻子都被冻了粉红粉红的。
“哎呦,造孽,雪儿妹妹快些进来!”
想骂人的话都被咽了回去,看着燕赤雪,素娘哪还有什么怒火,反倒嫌弃自己手脚为何如此慢,竟然儿着娇人儿等了这么久。
素娘嘴里说着,伸手就要拉着燕赤雪进院。
燕赤雪看着素娘,寻常百姓家的良妻贤母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自己第一次知道秦颂的名字时,还是从她嘴里听到的。
可她现在心上早已经是兵慌马乱慌成一团,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秦颂横尸荒野,发生各种意外的画面,哪里有闲心进去做客。
“嫂子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想问问,宋大哥在吗,秦大哥到现在还没回家!”
文文雅雅的音调,刻在骨里的规矩习惯,让她就连慌张都得是不动声色的。
只是凭她如何遮掩,紧蹙的眉眼里,担心却是如洪水般波涛汹涌,或许只有她一人不知罢了!
素娘一眼就明了。
在这住的大多都是庄户人家,就自家是祖传磨豆腐的,平日里出去卖卖豆腐挣些散钱。若是得空闲了,就一块约着上山猎些山鸡什么回来开开荤。
瞧着今儿,想必是秦家兄弟教完书没课了,哥俩一块去山里了吧!
知道秦颂功夫好,早就习惯了两人进山打猎的素娘一点都不担心。
想必秦颂应是忘了跟这小娇娇说吧!瞧把人急得!
素娘正要安慰,就听着两道男音从远处传来,在巷口处,两只灯笼照亮了巷子。
“诺,那不是回来了吗!”
素娘笑眼咪咪,朝着燕赤雪身后点了点头,她有心开口揶揄几句,可又怕眼前这位小娇娇面子薄,禁不得玩笑,又歇了那开玩笑的心思。
闻言回头,燕赤雪看着秦颂和隔壁家的宋大哥并排走近,两人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秦颂满面笑意。
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可同时那滔天的怒火蹭的一下,似乎又冲到了她脑门上。
笑的那么开心,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木着一张脸,不知好歹的东西!
素娘也是一瞬间感觉到了燕赤雪情绪上的变化,看着眼跟前的娇客,心中暗笑,那模样可不就像极了自己刚成婚时,等自家相公时的模样吗!?
依她看啊,秦家兄弟这个远房的亲戚,可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全无情谊呢!
素娘心思活络,朝着自家相公开口道:
“磨蹭什么呢,快些回来!”
两小口的事两小口都能自己解决好,相信过不久就能吃到秦家兄弟的喜糖了,素娘笑眯眯的想着。
她早已经忘了前不久她刚写信给了邻县的表妹,让人过来。
素娘不愿打扰小两口之间的温情,和秦颂打了一个招呼就将直直将自家相公拉回了家。
月辉遮住了群星的光芒,巷口只有她们二人,距离不过几步,两两对视,秦颂满脸惊讶,刚刚他脸上的笑容还留着些许痕迹。
他压根没想到燕赤雪会站在这等自己。
燕赤雪不开口,眼睛直直的瞪着人,她生而为君,是这燕国正经的金枝玉叶,纵然眼下一身傲骨被抽,可她冷着脸时,那一身的贵气依旧咄咄逼人。
恍惚间,秦颂似乎又看到了京郊猎场上那个娇艳明动的人儿。
被那般直直注视着,向来潇洒自在的秦颂不知为何,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子的心虚之感。
他自认为自己英俊风流,功夫更是卓尔不群,放眼整个江湖,有哪几个可与他比较,可就是这样,即便他无比清晰的知道眼跟前的人儿落难了,极大可能这辈子都要明珠流落与民间。
可他总是没底气去看燕赤雪。
一个落难公主罢了。
一个落难公主罢了!
一个落难的公主罢了!
秦颂提灯前行,距离燕赤雪三步之距停了下来,燕赤雪不为所动,冷眼看着。
她们相顾无言,就见着秦颂放下了手里的灯,磨磨唧唧,慢慢腾腾的从怀里拎出了一只小东西。
嗯。
小兔子。
一只毛色杂乱,丑陋不堪的小兔子。
“给!”
秦颂脸上是一片傻笑,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只小野兔捧到了燕赤雪的眼前。
看着被秦颂抓在手里的小东西,忽而想起了在京郊猎场时老十七跟她炫耀的那只杂毛兔子,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已经过了大半年。
老十七不知怎样了,那只兔子现在有没有好好活着,送老十七兔子的那个赵将军又如何了。
燕赤雪只是看着秦颂缺却并没接过。
赵将军大名赵小宝,和自己是有婚约的,虽尚未过正经宗室,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赵家是支持哥哥的主要势力,在朝堂上也是中流砥柱,自己归属于赵家,也都是众望所归。
皇室女大多都是如此的命运。
燕赤雪从来都知晓。
即便她知道赵小宝属意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小十七,她也不介意。
手里的兔子并没有被接过,燕赤雪的冷然注视让一向随性洒脱的秦颂瞬间有些束手束脚,不知为何。
“今日高员外家来了亲戚,给那两个小孩上了两节启蒙课,便也无事了!”
“我看天色尚早,想着是冬至,便想着同宋大哥一同进山猎些野鸡来!”
秦颂迎着燕赤雪幽冷的视线讪讪的说道,满腔发软的音调也终于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再那么锋利。
他下意识的解释着,等说完后见燕赤雪的脸色不再那么阴暗,才是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这是生气了。
可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细想又不大可能。
虽说他是将人买回来了,可在他心底,那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从未因为身份的陨落而有任何改变。
这些日子,他们虽说是同一屋檐下,日日看起来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其实也说不上几句话。
都说太子身陷囹圄,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太子回不来,这便是燕云祈的天下,她是再回不到宫里的。
秦颂每每一想到这,便只觉心情分外愉悦,可当他看着燕赤雪那总是不经意间流出的哀伤时,心就像被蜜蜂扎了一般。
太子是她亲哥哥,她心上又该是如何的悲痛,每每如此,秦颂都为自己的暗喜而觉异常卑劣。
他的心绪他不敢流露半分。
他对外宣称她是自己家的远房亲戚,不过是想着护她名洁,只需在等等,再等一等!
他早已经想好了,等这冬化春来,天气暖和些,他就带人直接回无忧谷,永永远远都不出来,这世上任何纷扰都不能来打扰他们!
燕赤雪自然不知秦颂是如何心思,一通心忧,看着人回来了,才是心安了些许,而开口让秦颂护送自己去边关的事情却也被她忘的干净。
她何曾为别人如此忧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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