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那么一年一年过去了,以为离不开的人,慢慢也只是出现在回忆里了。宇文成都七岁了,连成思也四岁了。
宇文成思长得既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也不像她的哥哥。宇文化及的长相偏儒雅,楚若云的长相偏秀气,宇文成思的长相十分衬她的气质,一瞧就知道是调皮捣蛋不省心的孩子。孩子长到这个年纪,也应该开蒙了。
宇文成都虽然年纪尚小,人看着却稳重,一举一动都甚有章法,勤敏慧恭,有点眼力的,都看出来是可造之材。
宇文化及的官位还是那个样子,四年,没有升官,没有贬谪,甚至没有平调。在上官的眼中,这似乎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什么值得被特别褒扬,也没有犯什么事要被责问。规规矩矩,中庸之道。
宇文化及的官位低了点。他本来想让两个孩子进入太学下设的学塾,来授课的都是名家大儒,耳濡目染一些自然不错。不过按着规矩,正五品以上官眷才能入太学,宇文化及的位份,差了整整一阶半。不过他准备去碰碰运气。听说,新上任的康祭酒是宇文述的门生。虽然说宇文氏已经将他踢了出去,不过,宇文氏对他怎么样是宇文氏的事情,要是做学生的多说几句,那可就不大妥当了。
宇文化及脸皮厚,不怕求人,反正大不了被轰出来,面子在被逐出宇文氏的时候就丢尽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了。听说康祭酒惜才,说不准见了宇文成都,也就收了他们进太学了。
宇文化及引了两个孩子去学塾拜见康祭酒,康祭酒倒也爽利,没有将几人拒之门外。宇文化及让两个孩子等在门外,随时听召。之所以只带两个孩子呢,是因为宇文化及跟前也就只有两个孩子了,司马嫱生下的成龙已经被司马家接走了,虽然太学之下设的学塾好,司马氏也是瞧不上,专门请了人来教习几个孩子,宇文成龙是一道跟着几个表兄表弟受教的。
宇文化及进了门,如何同康祭酒磨的嘴皮子,无人知晓。左右两个孩子在外头候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出来,也没有人来传召。
偏巧不巧,就当两个孩子等得着急的时候,上学塾的孩子们下学了,潮水一样涌出来。都是高官国戚家的孩子,要是谁踩到谁,谁冲撞了谁,只怕不好料理。不过,上一任祭酒亲自定了规矩,书童小厮是不许来接学生下学的,必须自己走出太学的门。萧规曹随,康祭酒也没有打算更改这个规矩。
许多年后,宇文成思重新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也甚是慨叹。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愿不来太学,宁愿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也不愿再到太学来,不愿遇见那个光一样的男孩。
宇文化及被逐出宇文氏的事情闹得满城人尽皆知,这一群刚刚下了学的小孩里面,就有几个知道的,譬如虞则庆家的嫡公子,虞风。因为营养过剩,虞风长得十分瓷实,同他的名字不大相配,胖胖的脸上显现出神气的样子,但是他很快就不那么神气了,因为宇文家的两个孩子,挡了他的路。
虞风很不耐烦地叫嚷:“哎!前面是谁竟然敢挡本公子的路,快点让开!”可惜当年的宇文成思还太年轻,竟真的以为对方是在问她的名字,于是也神气地回答:“我是宇文家的姑娘,我是宇文成思。”
一片静默之后,小孩子里面爆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大笑来,虞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你就是那个宇文化及家的?没有人同你讲你娘亲是个娼妓吗?”大人有时候不知道,大人说话的时候隐晦,可是小孩子是不管不顾的,他们听到什么,就会以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甚至以更加恶毒的方式说出来。
宇文成思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娼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宇文成都的拳头已经握紧了,他记得上一次院子里有人议论娘亲的时候,被爹爹拖了出去,生生乱棍打死,连遣散的银子都扣下了。
可是周围是笑声更大了,宇文成思当然不会觉得是因为热闹,那些小孩,都是在嘲笑他们。宇文成思怯怯地说:“哥哥,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去找爹爹吧。”宇文成都盯了虞风一眼,说:“好。”
虞风有些恼,指挥着一帮孩子将他们围住,叫道:“不许走!”虞则庆是二品侯,权势正盛,虞风是嫡公子,平日里又胆大妄为,他爹爹也将他娇惯着,养出了一副无法无天的肝肠。虞风上来一把将宇文成思推倒,都是小孩子,也想不出什么说法来,只是不断地嚷:“不许走!”一群小孩都过来看热闹。
宇文成都将成思护住,勉力向外冲,但是围着的人太多,冲不出去。今天是为了求人来的,自然不好惹祸。
宇文成思哭起来,却听得一声喊:“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一个模样十分俊俏的男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着围观的一群孩子发了火:“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滚!”这个男孩子瞧着也只不过七八岁,一群孩子里头,说话却十分管用,人一时便散尽了,唯有虞风还是不肯走,气鼓鼓地瞪着这个男孩,两个腮帮子凸出来,憨憨的倒显得可爱。
虞风生气地说:“你是哪家的!我回去一定要告诉爹爹,让人把你抓起来打一顿!”俊俏的小男孩一点也不怕他:“我是北平王家的公子罗成,你尽管回去告诉你爹爹,你看他差人来打我还是打你。”
宇文成都客客气气地说:“多谢你,那我们走了。”罗成愣了一下:“这就走了?”宇文成都抱起成思,对成思道:“人家帮了我们,要谢谢这位哥哥。”宇文成思一向很听成都的话,乖巧地说:“谢谢你。”罗成笑了,他的皮肤像鸡蛋白一样清透,声音像风一样温柔,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连身上的味道也是好闻的,他说:“别人要欺负你,你就要由着别人欺负吗?当然是要打回去了。我住在北平王府,你要是有空就找我来玩。”
宇文成都浅浅地笑:“谢谢你,可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罗成听懂了,不过不认同,他一个人呆惯了,只想着有个人能陪他玩耍,至于别的什么,他也不愿争辩。
宇文化及听到外面闹的动静,从康祭酒房里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平息了,康祭酒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说破了嘴唇也不愿意放行,宇文化及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虽然惹了虞家的公子,好歹是北平王府把这件事儿担下来了,想来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虞家也不至于专门针对。
本来就不是宇文成都和成思的错处,宇文化及也不会无端责备自己的孩子,只好好带回了院子安抚了几句。既然进不去学塾,只好自己请外头的夫子来教了。
宇文成都突然问:“爹爹,娘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吗?”宇文化及温和地说:“不是的,你不要胡思乱想,爹爹是当年自己做错了事情,你祖父才不要我了。你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你以后不许这样想她。”宇文成都放下心来,成思却问:“那如果成思也做错了事情,爹爹是不是也不要成思了?”
宇文化及笑着将成思抱起来:“不会哦,我不会不要成思的,哥哥也不会不要成思的。”宇文成思也“咯咯”地笑起来。
宇文化及果然在外头找了几位夫子来教,他对宇文成都十分严厉,文辞武功都期望颇高,连钱粮和建筑也要学清楚。几位夫子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知来处,不知名姓,宇文化及也从来不许他们两个问。待宇文成思倒是十分纵溺,除了武学方面要求较高,别的几乎由着她的性子来,愿意学什么不愿意学什么,都不曾有人强迫。
罗成仍旧是哪个样子,吊儿郎当地进行着学业。
从那天开始,宇文成都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努力地进行着学业。宇文成思除了武学上多用些心,对草药、制毒、下毒也极感兴趣,宇文化及专门给盖了一间小房子,由着她随意折腾。多出来的时候,罗成下了学越墙进来找宇文成思玩,两个人越墙进越墙出,长安城有什么吃的玩的,也被他们逛了个遍,乐在其中,还以为父亲不知道。宇文成都课业繁重,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能出去玩呢?
宇文成思幸灾乐祸,每次两个人一起练剑的时候,都被怀恨在心的宇文成都不怀好意地踹出去老远。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宇文成都虽然十分羡慕成思,可是他也知道,往后要做大事情,要成才,首先要有本事。成思可以嫁出去,安安稳稳什么都不管地过一生,自己却不行。他自己的前程和宇文氏的门楣,终归是要靠着自己挣回来的。
宇文成思年纪小的时候还在庆幸,从来没有人强迫自己学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才能肆意生长。后来才明白,父亲的纵溺,只不过是因为原本对她就没有任何指望期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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