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抵达之际,刘志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被吊在阴暗的墙边,瘆人得很。周霖则端坐在木桌前,正对着刘志,手里捧着一杯温茶。在他的旁边有一空桌,那是给孙青准备的。云峥不知去作何,手持血鞭静候一旁的是左锌。
“少卿既至便快些落座,看看这位有骨气的老先生能撑到几时。”周霖嘴上称呼客气,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自顾自品着手里的茶水,目中无人。
孙青卑微应是,摆着一如既往温和模样,落座空桌,放好笔墨纸砚,准备就绪。他刚想知会周霖一声,就闻寒石玉音乍起。
“老先生,本官再问你,北秦三十九年,是谁在永淮王的饭食中下毒?又是谁纵火焚烧禁宫?”
此言出,孙青握笔的手微顿,他本以为这说书的和两个月前丰鑫钱庄给某些贪官开假账的刘财有关,哪知竟是牵连那件大案。
说来周霖居然私查封存案,他是真有恃无恐,还是故意在我面前唱一出假戏,引我露出马脚?孙青不禁在心底泛起嘀咕,他得仔细听听这说书的怎么答。
然而刘志紧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
“如此嘴严?左锌,替老先生褪衣,上‘碎宫刑’。”
碎宫刑三个字一出,孙青手里的笔抖了下,掉了,墨汁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道。而左锌迟迟不动弹,似乎不确定是否真上刑。
“愣着作甚,上刑。”
周霖冷冷一语,左锌立即称是,接着上前扒了刘志的裤子,那秽物暴露无遗。刘志也终于睁开眼,怨毒地瞪着周霖。
宫刑,刘志或许只以为是宫刑,要将他变成如寺人般男不男女不女,孰不知此刑精髓在于“碎”字。
这碎并非一气砸碎,而是一点点剪碎,乃是由剐刑演变而来,是北秦最为残忍且最为隐秘的酷刑之一。
只见左锌取来粗齿剪,以及止血散、纱布等保命之物,又以火烧剪,随后一步步靠近被吊在墙边,基本没力气动弹的说书人。说书人使劲摇头,血丝充目,呜呜咽咽地说不出整话。
根本不等他说什么,就听“咔嚓”一声,冷风钻了骨髓,一室静默。
周霖迅速将茶盏放下,以厚棉花塞堵耳朵。
下一息,撕心裂肺,震地发鸣,整个大理寺仿佛染了风寒颤抖不止,就连绵绵细雨都被吓得停了一下。
直到鬼哭狼嚎之中夹杂一句扭曲的“我说”,这阵砸得人骨头节发疼的冷风才停歇,小雨复又绵绵。
地牢内,鲜血洒了一地,那被吊在墙边的老人神似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满面汗泪,只有一只眼睛勉强睁着,进气多出气少。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左锌一个魁梧大汉被刘志的哭叫震得耳朵生疼、脑袋晕眩,孙青则呆坐在地,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只有周霖,还有闲心喝一口茶,毕竟他早有准备,又运功稳住气血心神,除了有些耳鸣外无甚大碍。
按揉一会儿听会穴,耳聪后,周霖吐出二字:“说罢。”
“是丞相……派人毒死了、永淮王,那人已经、被灭口。”
刘志答完便晕死过去。
此时周霖发了善心,没有一桶水将刘志泼醒,而是吩咐左锌给他包扎伤口,又看向装作尚未回神的孙青。
“少卿,随本官出去透透气可好?”
孙青移动眼珠看他,哪里有拒绝的余地。他也明白刘志这一出的用意,完全就是杀鸡儆猴。
“是。”他干脆应下,不打算再装,装也没用,起身跟着周霖离开地牢。在踏出地牢的一瞬间“轰隆”一声惊雷,雨陡然大了。
与周霖并排站在房檐下,孙青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方才说书人的那声尖嚎,要说此时站在周霖旁边不发怵是假的。
静默,唯雨声不绝。不知过去多久,孙青已是有些焦躁,不安逐渐在心中扩大,他不由得伸手挠了挠鼻尖。
这时,周霖开口了。
“少卿,我与你共事已有四年之久,大风大浪多少也共同经历过一些,我早已视少卿为兄弟。若能救兄弟,周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可惜这一次,两肋无刀背有刀,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少卿是我,少卿会如何做?”
孙青扯扯嘴角,冷笑:“周霖,何必呢,别那般虚伪。直说罢,我可以帮你糊弄相党,但你不能害我性命,还要给我一大笔银子,此后就对外宣称孙青在抓捕逃犯时殉职,全我名声。否则公堂上,我可不会让你和大理寺好过。你是聪明人,知道此事利弊,别跟我耍小聪明,也别讨价还价,现在是我在威胁你。”
他这一通话急促得很,明显是色厉内荏,周霖看破倒不戳破,仅淡淡道:“那便随了少卿的意,少卿去找卫儆就是,想来你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银子呢?”孙青眯着眼看他。
“银子就拿来买少卿的命,以及——少卿的命根子。”周霖目光偏移,与孙青四目相对。
一道冷风穿股而过,孙青咬牙,被盯得冷汗直冒,只好忍气吞声。
瞧他这副不甘心的模样,周霖竟是轻笑,收回目光,遥望远处乌云密布。
“少卿,念在往日情分,本官予你一次提问的机会。”
这是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孙青冷哼一声,不屑地问:“敢问大人何时又因何认定我为贼?”
哪知周霖居然陷入了回忆。
“本官犹记得——少卿初至大理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当时正巧赶上‘拂烟楼无头女尸案’,我便带着你、云峥和左锌乔装打扮去调查。少卿虽然装得正直,但眼神却骗不了人,那份贪婪、不屑、厌恶与恨意实是晃到了本官的眼。如此表里不一,本官很难不提防。
于是我派人暗中查你的底,结果干净得诡异,自那时起我便知晓少卿的来头定是不凡。为避免打草惊蛇,亦方便日后能反利用你这枚棋子,我没有再追查下去,甚至重用你。
直到这件案子。此案初发之际我就怀疑到少卿你的头上,于朝堂被赵大人弹劾更是让我确信你这枚棋子开始发挥效用。之后丞相拉刑部入局,我便几乎认定你为贼,可事情总有个万一,还需进一步确认才是。
我听说唐府一晚三人遇害,又遇害三人中有二人非处子,便知定是有人撞见了你,且不止一人。依少卿的行事风格,必会利用受害女子将怀疑的矛头引向那二人。于是我在唐府三问向你施压,令你胆怯,画出那副形不似神似的画像。
试问除了采花贼本人,谁能画得如此传神,乃至令那两个有罪的替死鬼在昏黑之地,一眼就认出是那一夜的采花贼?由此我确定你即是贼。”
以最平淡的语气,言说夹杂讥讽的长篇大论,周霖确实可怕,孙青输得不冤,但是……
他讽刺道:“你明知我是贼,故意不抓不防,眼看着那些官雏儿被我享用?不愧是大理寺卿!”
“随你如何说,少卿记住一点便是——四年共事,周某从未相信过你。”说着,周霖转头,对着面色铁青的孙青展颜一笑。
明明这姓周的且算是美人一笑倾城,却让孙青背后发毛。他知道周霖的意思,正如他多少了解一点周霖,一直在提防他的周霖必然也一直在琢磨他,恐怕他所言所想所行无不在其意料之中。若再深思细想,周霖从未信任过他,那么周霖在他孙青面前所展现的一切是真是假?会不会有陷阱暗藏?又或者只是虚张声势,故意引人深思?
虚实难辨,着实可怕……
“好了,今夜还很长,少卿自便,周某要继续去审犯人了。”言罢,周霖转身迈步,与孙青擦肩而过。
雨愈发的大,孙青立在屋檐下,手脚冰凉僵硬。他沉着脸,终于在周霖走后三刻迈开步子,几息间消失在雨幕之中。
同一时刻,地牢内暗室,周霖与一个人对向而坐,跟前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和油灯。云峥和左锌在暗室外把守。
忽然,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抓起桌上的葡萄塞进嘴里。油灯中的火摇晃,照出那人模样,正是说书先生刘志。
“此番辛苦刘公公,还请公公放心,您后半生必将无忧。”
不错,刘志是个寺人,准确来说是承圣恩离宫回乡的老寺人。方才那碎宫刑碎的不过是不良人做的小玩意,当然为了让这出戏唱得逼真,左锌真的剪下了他一小块肉。
“好说好说,只要圣上如意,杂家这苦就没白吃。”刘志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他大腿上的伤仅是止了血,疼痛并未减去半分,可观刘志的模样,仿佛挨剪的不是他,一如之前老神在在。
“自然,圣上也会记得公公的功劳。”附和一句,周霖话锋一转,“说来刘公公您当初下毒毒害永淮王时可曾见到其他人?”
一句话让刘志差点被葡萄噎死,他赶紧伸脖子强咽下葡萄,拍桌驳斥:“休得污蔑杂家,杂家何时毒害过永淮王?!”
“说笑而已,公公不必紧张。”周霖皮笑肉不笑,“不过公公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永淮王的事罢。实不相瞒,周某正替圣上暗中调查此事,还请公公多多指点周某,这样圣上才能如意,才能更记得公公的好。他日公公若犯了糊涂,也好求个免罪金牌保命不是?”
刘志眼皮直跳,他眯缝一只眼,冷声道:“杂家年纪大了,陈年往事皆是记不得了,周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杂家累了,就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刘志站起,一瘸一拐就要走。
“唉,刘公公,莫怪周某多嘴,您就算走出大理寺也走不出秦京。毕竟您与相党某人勾结的密信已被周某下属寻到,您若不配合,那周某就只好请示圣上下通缉令了。”
登榜通缉,罪加一等。
终于,刘志停下脚步,回首瞪向周霖,这次真的是满目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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