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假善喜狂笑不止,甚至笑出几滴眼泪。
“公主啊公主,你以为你的命有多金贵?还敢拿来威胁洒家?”
他居然暴露了本声,声音比王煊想象中要年轻。可见他有所动摇,此言约莫是虚张声势。
“威胁你又如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身为北秦的公主,死都不会顺从于你。”说着,王煊站起身,没有后退,且将梅花钗进一步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霎时一点朱红显现,悬于白皙似雪的丽颈。
她的眼神充满决绝。
见状,假善喜的笑容消失,他沉默地与王煊对视数息,最终说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公主若想知晓欲知之事就随洒家去一个地方。公主可以放心,洒家不会影响你的谋划,甚至洒家所做之事有助于你。”
他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难免令王煊感到狐疑,因此未立即作出回应。且“欲知之事”好似一个明晃晃的诱饵……
打破沉寂的仍然是假善喜,他收起严肃,复又嗤笑一声,道:“洒家若想对你不利,以公主殿下‘您’的身手,如何反抗洒家?洒家全然可以封住你的穴道,蒙住你的双眼,将你死死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还轮得到你耍小聪明?呵,你以为只要留下点线索就会有人来救你?你以为出了城,你那点暗卫就能保你无恙?就算子母蛊能让你的暗卫找到你,以你那暗卫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从洒家手中救走你了吗?”
这一个个问题令王煊的眼神越来越冷,此时她完全可以肯定眼前之人方才就是在扮猪吃虎。
“哎呦,眼神不错。”假善喜弯眉一笑,语气从容而随意,“不过小儿就是小儿,轻轻一诈就‘脱了层皮’。”
“被阁下如此说还真是有趣。”王煊嘴上讥讽,心下已然明白假善喜对她甚为了解,再伪装下去也无甚意义。并且,她对于假善喜的所作所为感到很好奇,总觉得假善喜与幕后之人的关系并不牢固,毕竟他有意无意地展露了幕后之人所知情报的深广,泄露了幕后之人的底牌。
此外按照常理,假善喜既然了解她,应是知晓她不会轻易死去,可他依旧主动暴露本声,暴露他知晓“王煊不单纯”这一点。这,是否可以认为是一种诚意?
“哼,公主殿下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好生想想该如何脱身罢。”言至此,他话锋一转,玩味一笑,“不如洒家给公主殿下一个机会,只要……”
见他色眯眯地上下打量自己,王煊将梅花钗归位,抬头望着他,似笑非笑,言:“阁下不必再行试探,我知你不慕美色,否则你早已动手。我亦明了阁下之意,如若随阁下前往药师塔算是‘诚意’的话,我与你走一遭又何妨。”
闻言,假善喜拍手大笑。
“公主殿下果然未令洒家失望。你还有何准备要做,快些做好,时间可不等人。”
王煊微勾唇角,说:“那便烦请阁下陪我演一场无人观看的戏了。”
此戏即是王煊先前的设想,她逃,逃脱之际将梳妆台扒倒阻挡假善喜步伐,并趁机掐下一小段檀香。接着逃到院子,假善喜在后面紧追不舍,王煊因急切而摔倒在梅花树下,将钗上梅花浅埋于土。最后她被抓住,在被迫跟着假善喜上马车之前,将檀香扔在院门口的草丛中。
“你还真是谨慎。”假善喜当然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如果不真这么做,那大理寺卿就兴许能找到蛛丝马迹,看破这作假的局,进而怀疑她。
“若是不谨慎,如何能在这污泥中保全自身呢。”
淡淡回应一句,王煊坐进马车。
之后因为太子已经打点好一切,不论出宫还是出城皆很顺遂,路上为避免节外生枝,王煊并未与假善喜多说什么。等到了药师塔,她稍稍整理一下仪容,却没有整理得一丝不苟,衣裙上的土并未拍干净,破损亦未遮掩。
再然后就回到当下,王煊假借参拜药师祖之名来到塔顶,与假善喜对峙。她立于煞是危险的塔窗边,而假善喜则站在药师塔佛像前,在塔顶梁上,暗子无晴不知何时已蛰伏在此。
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王煊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她与假善喜的合作,是以他们需要在无晴的面前演一场戏。
“你到底是谁?”王煊冷声喝问。
假善喜呵呵作答:“洒家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殿下你答不答应洒家的条件。”
“你做梦!我就算死,也不会害百姓分毫!”王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边说边眨了两下眼。
见状,无晴了然,握紧匕首。
“公主殿下,您可真是虚伪。”说着,假善喜迈步向前,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也罢,洒家送你一程就是。”
说时迟那时快——
塔下訇然嘈杂,马蹄声纷乱。塔内,王煊与假善喜目光相交,假善喜急步向前,一掌挥出的同时,无晴的匕首扎向他的后背。
一缕风拂过,王煊仿若被吹下枝头的梅花,顺着风,孤单地闯入广阔的天地,飘飘零零。
望着那一片蔚蓝,天地好似屏住了呼吸,耳畔静谧得很,她竟不觉着害怕。明明此举是将性命与来日皆交托于他人之手,明明此刻最为身不由己,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或许她的内心并非那般执着于复仇与夺回王氏江山。
或许是自小活在一个又一个阴谋阳谋里,累了。
或许解脱也不差……
突如其来的伤感洒落于双目,在刺眼的阳光下,化作雨珠滴落。
不愿死?却也不是,只是觉着这短暂的十六年活得悲哀罢了。
罢了……
王煊阖上双目,不再多想,任凭命运带她去往不知何处。
坠落,坠落,明明该是一瞬间,却好似要地老天荒,仿佛是坠入深渊,而深渊不见底。
莫不是要从人间直接坠往阎罗殿去?
也好,倒省得疼了。
忽有上托之力,王煊眼睫轻眨,缓缓睁开双目,未见预想之中的昏暗可怖,反倒是阳光明媚,水雾朦胧。
一道人影浮在水面上,朦胧得让人觉着恍惚。
“公主。”
那人轻唤,音若玉石相击,温凉。
啊,原是要落在“阎王”怀里。
“周大人……”她眨眨眼,眸中之人灿若星辰,于“漆黑”之中耀目无比。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明亮的人……
胸膛内那颗平静的寒冰心忽然急促地跳动一下,王煊尚未来得及诧异,就见寒光一闪,“小心”二字脱口而出,却还是晚了一步。
但见周霖仅仅微微蹙了下眉,仿若无甚大碍?
狐疑起,天地之音如潮水般涌入耳朵,不知所云,很是聒噪,却将王煊从“天地之间只有她与他”的意境中拉出,甚为无情的理智霎时压下情感。
她熟练地戴上假面。
下一息,周霖抱着她稳稳落地,其背上插着一把比寻常飞刀要小上几寸的指飞刀。
“周大人,你受伤了!如何是好?”王煊担忧地看着他,又紧接着想起还在周霖怀中,一时间又羞又慌,她又不敢乱动,怕加重他的伤势。
“臣无碍,公主殿下可有哪里不适?”周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稍稍弯腰,以便王煊下来。
王煊立刻小心地离开他的怀抱。
此时她终于注意到来自四周的目光,不禁羞红了脸,想低头跑到没人的地方去,又担心刚刚救下她的周霖,遂抬头凝望着他,不知所措,连回应都忘了。
好在一辆马车及时来到他们身旁。
“大人!”
来人正是云峥。
“我无事,带公主殿下上马车。”
吩咐完云峥,周霖看向公主,然尚未开口,公主就认真道:“好,我到马车上等你。周大人,请一定要平安无事。”
“嗯。臣遵旨。”周霖浅笑颔首。
看着公主上了大理寺的马车,周霖松了口气,随即他的目光偏移,恰好与不远处不知因何缘故站立不稳的李隆晟对视。李隆晟冲他一笑,他未理会,转而看向李隆晟脚边那人,是狄敏。此时狄敏一动不动,怕是昏了过去。
忽然,眼前一阵发黑,周霖即刻察觉到毒正往他骨髓里钻。他闭了下眼,暗暗运功。
“大人……”云峥的声音再度出现于耳畔。
“帮我将飞刀拔出。”
“是。”
话音刚落,背上一阵刺痛,周霖轻轻抖了下眉,神色依旧平静。
“将这飞刀带回去,另外护好公主,等我。切记,莫让南周宵小阴招得逞。”语落,周霖也不管背上伤口仍在淌血,迈步向药师塔走去。
“属下遵命!”云峥即刻拔出剑来,在马车周围戒备,目光凶恶,尤其在瞄到李隆晟之际。
被人戒备的李隆晟远没有看上去那样从容,实际上他现在站立都困难。
原本他与周霖前后脚来到药师塔,后面跟了个趴着骑马的狄敏。李隆晟没有将狄敏放在眼中,也来不及注意他,因为那时秦恒公主已从高塔坠下,他必须赶在周霖之前救下公主,如此才能走上策之路。
此外,他通过之前那乞丐安排了手下埋伏在这附近,趁乱扔飞刀重伤周霖。即使周霖救下秦恒公主,中了剧毒的他不死也会受到重创,不亏。
而一旦周霖脱手,公主再次陷入危机,他的机会就来了,到时还能争一争北秦驸马之位。
李隆晟算计得挺好,却未成想出现了两个变数。首先是狼狈不堪的狄敏,竟然在他要运行轻功之际抓住他的脚,阻了他两息,就这两息,李隆晟失去了救公主的先机。
其次……
秦京城内,迎君酒楼。
郭牧独自一人喝着小酒,吃着某人请的菜,好不快活。
只是颇为奇怪,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泡着一个小小香囊。
这时,伙计小心端来一碗醋,将醋倒进木桶中。做完这事儿,伙计见郭大人心情不错,遂好奇问道:“郭大人,恕小的冒昧,这浸了水,泡了醋,您的香囊还能用吗?”
“它啊,已经立了大功。如若不是有人心眼小,八成要来找它麻烦,我还真舍不得它。可惜啊,还是让它尽快‘功成身退’吧。”郭牧笑语,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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