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林三百里辞远,平安十几丈入眼。
马车在前,货车在后,匿于入镇长龙,前后有步行客与马车不知数,旁侧还有出镇工队,实不算醒目。
平安关到平安镇由窄细的直路相连,无分叉,两侧除了幽林就是山。尤其是夹着平安关的两座山,虽非高耸得离谱,却也有万般险害,可谓之小天堑。倒是平安镇的两侧乃林木密布的两座矮山。
山再矮,也是天然屏障。唯有过了平安镇,长卫的宽广才能得以体现。是以毫无疑问,平安镇与平安关乃秦京门户,无可辩驳的军事重地,亦是官商之路必经之地。
那三百里幽林需要修路建走商驿站,秦京与平安镇皆会派人出来修,因此时值中午,走工者仍这般多。
安坐于马车中的周霖稍稍掀开帷帘,自缝隙扫视工队,发现这些人中有不少面负忧虑者,其他则大多神色平淡,并无喜意。
按理说为官商之路出工者的报酬不会少,一年顶得上寻常百姓三四年的酬劳,郭牧又颇善鼓舞人心,这些工民怎么说都不该心绪如此平淡,更是不该忧虑。
毕竟出工是大事,护秦军必会出兵保护这些工民,他们不必担忧匪患骚扰,且平安镇镇守理应善待工民家人,他们也不必担忧亲人的生计安危。
那么,何故忧虑?
莫非平安镇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原本打算稍作歇息就直奔远善县,但现下,周霖回眸看向枕着他肩膀睡得安稳的王煊,心中权衡再三,决定于平安镇逗留一日。一来赶路许久总该好生歇息一番,不然他的妻恐是吃不消,二来平安镇这个军事重地若真的出现问题,他好早做筹谋。
左右那神巫不会跑,否则大理寺卿扑空而提早回京,应是会给不少有心人带来莫大的麻烦。
秦京便交给王屹与云峥,以及潜藏于暗的寺正与寺丞。至于蒋攸与孟挚,周霖对蒋攸不甚了解,尚不知其行事风格,但孟挚他很了解,约莫孟挚又会作独行侠,且不一定会留在秦京。
正好,就让孟挚去探探借无上太尊引发秦周大战这一障眼法的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周霖有一种预感,他先前未雨绸缪做的准备不日便将用上。
未等多久,靳元与庄朴驾着两辆车顺利进入平安镇。柳河与裴武并未跟随两车入镇,而是被周霖派去探查平安镇两侧密林。此乃周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到一许久未至之地准要派出斥候查探周边是否存在隐患,否则难以安待。
暂不论裴武二人那边确实有所发现,就说周霖等人铺一入镇便被这镇子的静谧给惊着了,马车都不禁慢下来,近乎止步。
“公子,我回去时且是热闹的,这不过十数日,怎好似进了灵堂啊。”靳元委婉地将眼前境况描述给车内人听。
恰巧王煊被烧焦味催醒,遂将这话听了个真切。
“灵堂……外面的百姓莫非尽是披麻戴孝?”她刚清醒,声音绵软至极又细小微哑,仅入得周霖的耳,令他不禁晃了晃神。
周霖不由得想起遭三拨刺杀的那晚,他送给梓曦一把柄,梓曦听了他的儿时遭遇即是不知真假的为他痛哭,目中盛着满满的心疼与怜惜。那时她宽慰他的声音就如当下刚睡醒一般透着几分朦胧,让人沉醉却又悲哀的清醒,一切不过是虚象。
“公子,前方有一客栈,瞧着还算干净,您看?”
靳元之音让周霖从回忆中脱出,他看了看从窗缝望着外面的王煊,心道:这步棋应是未走差,梓曦如今时不时便会显露几分真,是好事。
可不知为何,周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去。”
于靳元刚想再张嘴一言时,周霖终于有所回应。靳元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又扇了扇呛人的烟味,不再多言,轻甩缰绳,马车稍有提速。
风吹拂靳元披散的长发,使那自下颔左侧延伸至颈后的新疤裸露,疤痕算不得深,却着实坏了美感。
三天前的深夜,靳元四人在那三百里幽林中经历好一番殊死搏斗。那些杀手训练有素,行事谨慎,武功不算差又占人数大优,靳元他们提前设下的陷阱并未起多大效用,再加上那些乌鸦皆是夜行常客,是以靳元等人数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
靳元颈上的疤乃是为救身受重伤的柳河而留下。柳河当时右腹被一人捅穿,难免呆滞一瞬,另一人的刀已经砍向他脖子,要不是靳元舍颜为义撞了他一下,恐怕柳河就得交代在那幽林。
庄朴与裴武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原本他二人就是文官,武艺算不得多厉害,被围攻之后若非拼着一口与敌同归于尽的气,以及随身携带不少大人特制毒粉,估计撑不到援军的到来。
好在大人算无遗策,从长君调派而来的不良军及时赶到,以压倒性的兵力与稀奇古怪的江湖本领把那些乌鸦尽数活捉。
赶巧大理寺的毒医寺丞丙羊也在不良军的队伍中,这才保住柳河三人的性命,且让他们能在短短三日就恢复至能去做斥候探查的地步。
至于被活捉的杀手,大人让他们自相残杀,惟留下一个活口。此活口即是那些杀手中最想活下去,又实力最为突出者,亦是最好策反的人。
大人便让那人去偷禄公的私印,应是打算伪造一份证据,证明禄公□□又有意阻碍官商之路的建成,以此来掣肘三公,好让之后大理寺欲开的三堂会审能顺利进行。
当然,大人不会相信那杀手会真的叛主,不过是要杀手进城出城的记录作为佐证罢了,私印自有他人去弄。
左右事实真相如何在谋局中不重要,让世人相信何为“真相”才最重要。
曾经大人的一句话直接打碎了靳元“还世间案以真相”的为官准则,险些致使当初极其正直的靳元辞官还乡。若不是那个不知藏在哪里,不知以何等面目示人的寺正钱吝偷了他回乡盘缠的话,兴许现在大理寺的靳寺正就不是靳元了。
不过时至今日,靳元倒是毫不后悔留在大理寺。何况后来得知那句颇是残酷的话还有后半句——便是让世人相信的“真相”,其本身也须得以真为基础,切勿凭空造假。
即是说,大理寺不会因为谋权而造假冤枉未犯法的无辜之人,只是有时候会让已经罪无可恕的人更加罪无可恕,或者是迫于形势,无奈只得给犯罪者换个罪名发落,但绝不会给犯罪者减刑开脱。
唉,就是于大理寺任职偶尔会损美啊。他摸摸颈上的伤口,哀叹连连。
“再于此处伤春悲秋,今日你便宿在马棚伤悲个够。”
不知何时,大人与公主已经在挂着白灯笼、阴气深重的客栈门口作等,伤了腿、行走不便的庄朴都已收拾好重要行囊,正和客栈伙计一同等着靳元回神。
靳元无奈暗叹:怎奈不允容颜有损美男子兀自感慨少时乎!
眼瞅着大人面色愈沉,靳元赶紧笑一笑,跟着久候的伙计和庄朴一起去安置马车辎重。说来大人这几日更加阴晴不定了,也不知那夜大人与公主之间发生了何事。
他们跟着伙计前往客栈后院,周霖则是带着若有所思的王煊先行入店。
客栈内倒不似外面那般阴风测测,尽管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及几位食客皆是一身白,但总归是有几分活人气儿,不像外面那些面无表情、默默烧纸的男子与老人,亦没有那随风摇曳的连串白灯笼。
平安镇到底发生了何事,此等怪异已存在多久,何故一点消息都未传入京中?
疑窦于心中丛生,周霖不自觉磨搓着腰间非善的剑柄,神色又冷又肃,整一副要砸店的模样,吓得掌柜的和伙计没一个敢上前来招呼。
“夫君,你这般模样要将他人吓坏的,曦儿瞧着都有点害怕。”王煊捏捏与他相牵的手,声音柔柔弱弱,似娇似嗔,端是让闻者酥了骨头。
这大堂内的几个男子遂皆是被她吸引了目光,好似隔着面纱衣裙就要把别人家妻子看光一般,个顶个的目光炙热,炙热之中且掺杂着几许怜悯?
古怪。
暂不论有多古怪,就说周霖对这些黏在他妻子身上的目光极为恼火,当下手一用力,将顺从的王煊拽到怀中搂紧,宽大的衣袖阻隔他人窥视,同时空闲的手挑了下剑格,尽显威胁之意。
于是客栈中的男子赶忙把头低了回去,不过响起几道轻微的嘁声。
为了避免出现争斗毁了店,掌柜的壮着胆子上前僵笑着招呼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周霖依旧神色冷淡,眉宇间怒意未消,他语气冷硬,回答:“住店,一间上房,两间下房。”
“哎,好。小十,带客人去上间。”
受掌柜吩咐的小伙计缩了下脖子,垂首偷摸瞅了周霖一眼,不说话,单做一个手势后在前领路上楼。
周霖扫了周围人一圈,见掌柜的和其余伙计皆未再看她们,这才放开王煊,不过仍是紧揽着她的腰,又低声命令“只许看我”。王煊微微颔首,顺从地贴着他。
直到慢吞吞地上了楼,走进一间宽敞屋子,那小伙计在闻得暂无吩咐后低着头速速告退,上房的门闭合,周霖与王煊才从“霸道老爷怯娇妻”的戏中脱身。
“君泽……”
“梓曦……”
二人同时住口,周霖浅笑,体贴地为她摘下面纱,言:“梓曦先说。”
王煊回以一笑,转瞬严肃道:“镇中不见年轻女子,又封锁了消息,且是全镇发丧。君泽,此地可是天子脚下的驻军镇,怎会……”
她言语未尽,周霖却明白未尽之意,一个驻军镇出现此等古怪之事可比无上太尊侵入皇城还要可怖,因为这意味着北秦最大的倚仗秦军可能出现了问题,哪怕只是这一处驻军镇也足以让人心生警惕。
何况平安镇地处要位,来去之人难以计数,看镇中境况不像一日两日速成之态,又依靳元所言十数日前尚不见古怪,可见这境况最多持续了十多日,但居然半点消息不外露,驻军更是对此视而不见,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得不叫人怀疑,掌管护秦军的兵部,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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