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从黑甲卫脚下扬起,染黄天际。
从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将领,约莫刚弱冠的样子,可看那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如久经战场的老将般,令人不由地心生退意。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年轻将领生得端正,肤色是晒在阳光下的浅麦色,方脸阔肩,眉宇间是充满正气的俊秀,出声给人一股压迫感。
可裴麟可不是寻常郎君,徐香晚更不是寻常小娘子。
两夫妇年岁不大,站在马车边一高一低,却丝毫没有被这年轻将领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半分,脊背挺得如出一辙,见月垂着眼不着痕迹地稍往徐香晚身后躲了一步。
“金陵、河东裴氏三房嫡子,裴麟。”
那年轻将领见二人镇定自若的样子,眼中起了些兴味,听到裴麟二字更是挑起了那对浓眉。
“来此所为何事?”
“拜见陈指挥使。”
“所为何事?”
“拜见陈指挥使。”
“”
不知是否是徐香晚的错觉,她虽隔着帷帽有些看不清两人的神情,却觉得他和裴麟之间渐渐升起剑拔弩张之势。
年轻将领那抵在地上的枪尖微微转动,在光下泛出刺眼的白光,高声道:
“听过你金陵疯犬的名号,今日一见,不如、比比?”
不是商量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丝兴奋的挑衅感。
“呵,煊弟,找我从弟作甚?我和你比比啊。“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后方远远插进来,伴着马蹄声,徐香晚转身,撩起帷帽一角看了眼,唇边现出丝笑意。
是裴勋,他果然来了。
裴勋很快到了近前,他穿着身亮眼的赭红色袴褶翻身下马,看样子,腿已大好了,那这段时日给西院送去的各种上等补品便没白送。
听到裴勋那嘻嘻哈哈不正经的语调后,那年轻将领脸更黑了,他右手持枪迎步上前,左手抽出身边黑甲卫的佩刀,握着刀鞘往裴勋一扔道:
“谁是你煊弟!既你自寻死路,那就比上一比!”
徐香晚的帷帽瞬间被带起的风吹得紧贴在了脸上,耳边噼啪刀枪齐鸣,待她再次睁开眼,两人早交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徐香晚发出了声赞叹的语气声,她掀开帷帽一角,津津有味看着那两人翻飞的衣角。
说实话,那年轻将领使得一手银枪是真的好。
那枪在他手中便好似活了一般,既能远攻又能近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既赏心悦目,又让人从内心感到那力量的震撼。
尤其是那将枪猛地插入地中,然后握着枪柄飞身那一招,将裴勋踢得直直往后退去快十米才稳住身形。
裴勋那刀虽然也使得不错,但还是多了些花架子,少了些力量感,可能是和纨绔子弟饮酒作乐,玩多了。
徐香晚看得起劲,个子又刚到裴麟锁骨处,根本没注意到身旁裴麟的那双墨色凤眸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视线转到了那渐渐分出胜负的二人身上。
直长的眼睫颤动了下,连带着左眼下的那颗小痣。
莫名有些不爽。
一盏茶工夫后,裴勋没多少力气了,他抵地粗喘着气,那双桃花眼被汗水打湿泛了些红,在年轻将领那张狂蔑视的眼神下,他再次抽出刀。
那年轻将领又要用飞踢那一招!
徐香晚正想拉身边人的衣袖,却又是一阵风将帷帽的纱吹贴在了脸颊上。
眼前一抹玄色身影闪上前,是裴麟!
她急忙把贴脸的纱撩起,视线追随着裴麟。
露出整张面容后,几道目光陆陆续续扫在徐香晚脸上,她只当不知,朝着裴麟的方向侧身挡了些。
裴勋失力,又被奋力一踢,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眼看着就要没脸地摔倒在地,一只手扶在了他背后,那是一股很强劲的力量,扶得他甚至要往前扑,还好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上臂。
这股力量,裴勋熟悉。
“从兄不敌,手痒,我比。”
“让你三十招,我不用武器,公平。”
简洁、明了。
裴勋刚站稳喘了口气,耳边就飘进了“不敌”二字,很识相地一边摩挲着胸口被踹的地方往下退,一边大喊道:“什么不敌,我被你打折了一条腿还没全好呢!要是我腿脚还像原来那样利索,我会打不过陈煊?”
陈煊?那年轻武将是陈煊?
徐香晚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陈煊这名字有些耳熟,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陈元兄长的嫡子,陈元的侄儿。
前世,她好像也从来寺里上香的贵妇人嘴里听到过武将陈煊的名字,但她早已经不记得那些贵妇人具体说了什么。
这一世,她也主要了解些名将的生平,而看年纪,陈煊应该还没有多大的武官官职,所以漏掉了他。
陈煊不欲和裴勋扯嘴皮子,他和裴麟有一点是相似的,能动手就不动口。
而裴麟的话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和轻视,是陈煊所不容许的。
那便打,他倒要领教一下裴麟这所谓金陵疯犬,能有多疯?
他的银龙枪,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一回打狗棒!
裴麟不知道陈煊的心思,不然他会再让陈煊二十招,三十招让陈煊看看到底打到第几招,他的银龙枪才能变成那所谓的打狗棒。
他只是又瞥了眼那脸上有些担心的小娘子,松转了下手脚,然后用眼神挑了眼,示意陈煊:来。
于是银龙枪再次在陈煊手中带着杀意盘动起来。
裴麟说让三十招便让三十招,说不用武器便不用武器。银龙枪从各个方位诡谲刺来,裴麟看上去却将手背在背后躲得从容,白净的肤、英俊至极的五官,发尾和他玄色的衣角一同翻飞,就像在空中作了一幅水墨画。
二十五招、二十招、十五招、十招、五招、最后一招!
徐香晚实际看不懂、也不会数招式,但她还是暗自倒数着,看到裴麟翻身躲过一枪,将背在身后的手解开时,她知道,让的三十招已满。
是反攻的时候了。
掀起的眼睑下露出一双狭长夺目的凤眸,在日光下闪出些亮光,紧盯着眼前那有些喘气的陈煊。
而陈煊则皱着一双浓眉,眼中失了些怒气,多了些警惕。
两人竟然不动地僵持了一会儿。
“陈煊,怕了吗?”裴勋坐在树下大石上,两只手撑在背后,嘴角噙着抹嘲笑。
说完还向陈煊的方向丢了颗小石子。
陈煊锋利的眼神扫过来,怒道:“我陈煊嘴里,就没有一个怕字!”
说罢提着枪大步上前,裴麟手无寸铁,怎么挡得住他的枪!
裴麟手中的确没有兵器,但陈煊不知道的是,有时裴麟便不需要兵器,他的身体便是上好的兵器。
只见裴麟翻身如墨花,一竿银枪如花蕊般,只往中间刺了个空,只沾到裴麟片角衣袍。
原本裴麟和陈煊有十米之远,两人打着打着便有些成了肉搏,距离之近,使那把威风凛凛的银枪都显得有些累赘。
陈煊欲拉开距离,却被裴麟一把握住枪竿。
呵?这是要比力气?陈煊挑眉,别的也敢说,但最敢说的就是力气了,从小他便气大如牛,与裴麟交手下来,他不一定赢,但绝对不会输。
在两人各握银枪一端、各自使力之机,裴麟用陈煊的招式,将陈煊当作那深插枪头的地,然后握住枪杆,提步飞踢,用了十足力。
“砰——”沉闷的一声,陈煊的重盔甲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裂痕。
而裴麟右手抵地,左手拿着陈煊的银龙枪。他慢慢站起来,将枪头于手中像流水般顺滑地转了个方向,然后往地里一插,将银龙枪的枪头尽数没入地下。
那把枪,用玄铁铸成,枪竿坚硬枪头锋利,再好的刀也砍不断它,就这么被直直插进地中,甚至发出了嗡嗡的金属之音。
一时全场寂静,陈煊单脚跪于地上目眦尽裂,握起铁拳猛打在地上,不服怒道:“再比一次!”
“不用比了!”
一道浑厚洪亮的声音从侧方响起,如林间虎啸。
裴麟走回徐香晚身边,一把放下了掀起的帽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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