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朝的上元宫宴一般都是皇帝的家宴,参宴人数并不多,也不大讲究繁琐的礼仪。
所以此次宫宴的参宴人只有皇帝、皇后、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几位妃子,以及以两位丞相为主的几位特许入宴的大臣。
宫宴上皇室人员少,很大程度上源于岁清帝和他爹长泰帝是两个奇葩。
长泰帝无心朝政,无心美色,又昏庸无能,只沉迷于诗酒画作,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只留了岁清帝一位皇子。
而岁清帝完美地遗传到了“不爱美色”这点,后宫中只认识皇后,四位子嗣皆为嫡出。他并不昏庸,但是胆小无能还怕死,不敢和权臣奸臣较量,所以干脆撒手朝政,心甘情愿地被权臣架空。
唐金摇记住了周子宁说的“精神差点还能早点回来”,全程装得如痴如醉——他脸色青灰,眼神迷离,说句话时而安静时而疯癫,反正就没有比他更像鬼的。
一旁的小皇子——江南陈王唐金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低声问了一句:“皇,皇兄……你……还好吗?”
唐金摇当即提高音量:“好——啊!洒家特、别、好!就像那——九天之明月!以及……”
他环视四周,不好当场侮辱锱铢必较,老奸巨猾的老丞相欧阳成,于是伸出手指指向一旁刚上位一年,表字还有些像正人君子的小丞相欧阳臣清,开口就是一句:“以及那边又粗又笨的大柱子!”
生得清瘦的欧阳臣清:“……”
众人:“……”
陈王殿下险些把嘴里的酒喷自己皇兄一脸,旁边的小清乐公主唐锦钰差点把自己噎着。
欧阳臣清也不恼怒,反而风度翩翩地拿起酒杯站起身,朝唐金摇一行礼:“殿下提及,臣不胜惶恐,臣敬殿下一杯。”
唐金摇心说你惶恐个屁,还不如那大柱子呢,于是他举起酒杯,豪迈地越过皇帝拿出东道主的气势,道:“好!本太子干——了!诸位吃好喝好!举……举明月以相属!抱匏樽而长终!”1
而后太子殿下抖着手一举杯——
满满一杯酒直接灌进了自己的衣领。
众人:“…………”
淡定如欧阳臣清,脸上表情也有点挂不住,他举着杯定了两秒,才尬笑着把酒喝了下去。
清平公主唐锦晏被自家皇弟和小丞相的表情逗得低头咳嗽。
岁清帝瞥了欧阳成一眼,终于发话:“弋儿……”
唐金摇听见岁清帝唤他的名,“铿”地放下酒杯,当场跪下身以头抢地:“儿臣在!”
岁清帝心想周子宁可真的害人不浅,好好的自刎还得吓疯一个太子,他强行缓解了一下被太子震惊的心情,问:“弋儿近来可好?”
唐金摇装精神失常装得毫无负担,于是他再次以头抢地:“回父皇,善哉!”
岁清帝:“……”
清平公主皱了皱眉,行礼道:“父皇,皇弟近两天邪祟入梦,精神欠佳,望父皇恕罪。”
岁清帝摆了摆手:“无妨,魏宁可在?”
一旁的内侍太监道:“回陛下,魏公子在宫外候着呢。”
岁清帝和内侍吩咐道:“将太子送归魏宁身边,让他护送太子回府。”
“是。”
岁清帝口中的魏宁,便是现在的周子宁。当年周子宁被公主和太子秘密救回,后来便以“被太子路边捡到的会些武功的乞丐”的名义留在太子身边,当太子的贴身侍卫。
他选了“魏”字为姓,留了父亲予他表字中的“宁”字,短短的一个名姓,容纳了他此生所有的牵挂。
唐金摇跟着小内侍出宫,走了多久他就和那内侍瞎掰扯了多久——
“公公,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公公,本太子为什么不能到那月亮上做神仙?”
“哦——高处不胜寒啊哈哈哈,那便罢了,本太子怕冻死!”
“公公!你的脸怎么和月亮一样圆啊哈哈哈哈哈……”
“……”
总之,最后公公的脸可能不圆,但公公的脸绿了是真的。
他送瘟神一样把折磨他一路的小太子送给魏宁,郑重地来了句“多谢魏公子”,就一路小跑着回了宫。
周子宁看着那小内侍落荒而逃,笑道:“殿下您和他说了什么?”
唐金摇:“本太子说他的脸——像月亮一样圆!”
周子宁没忍住笑出了声,低声道:“臣带您回府换衣服,然后带您去看看民间上元吧。”
周子宁带着唐金摇离开宫门,身旁一辆运煤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周子宁回首,恰好撞上驾车人的目光。
驾车人连忙回首转身,周子宁并不在意,只下意识地顿了顿首。
顿首过后他又低头浅笑——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受京城百姓敬重的少年将军了。
周子宁再次动用他感天动地的技术给唐金摇改了改容貌,带着他走进了京城的车水马龙之中。
唐金摇从小在宫中长大,一直到岁清四十年才因为装傻成了大越朝的特例——岁清帝命人翻修了一遍先前的魏将军府,当做在外面开出来的太子府,唐金摇自己只留了两三个仆人。
这倒是他第一次见民间上元的热闹场面,几乎哪里都好奇,哪里都想去看看。
没见过世面的小太子坐在元宵摊前,硬生生地塞了三碗元宵。
唐金摇嘴里含着元宵道:“宁哥哥,你不吃?”
周子宁笑道:“看着您我就饱了。稍后带您去御林园放灯。”
御林园为前朝皇帝下旨修建,修在京城,距离皇宫也不远。
御林园中并无宫殿庙宇,只种满了各种各样能在京城生长的树木花草,修了山,造了湖。这样一方园林,在盛大繁华的京城中,也算是一片世外桃源。
而御林园在盛大节日之时会撤去戒严,向普通百姓开放,所以今日百姓可以自由进出,很多百姓会选择到御林园中放飞天灯。
唐金摇挑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放飞了自己的天灯。周子宁也陪他放了一盏。
淡橙色的天灯里,火苗随着微风轻轻跳动。两盏天灯慢慢飞上深色的夜空,逐渐与其他天灯汇合到一起,与它们一起化作了漫天繁星。
唐金摇目送自己的那盏天灯化作夜幕中的星光,良久,他开口道:“有人说,放灯要许愿……少将军您说,百姓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等周子宁回答,唐金摇便道:“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京城百姓尚安居……那么京城之外呢……还能有几片称得上河清海晏的地方?听陈王说,去年江南收成不大好,他一连被压了三道折子,最后还是陈王府和地方官员想尽办法出的粮……”
周子宁接道:“朝廷政治腐朽,地方贪官横行,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想着怎么拿权,怎么拿财,至于布衣黔首,便皆是草芥蝼蚁。”
唐金摇问道:“根源在制度?”
周子宁回他:“先在掌权者,其次在制度。”
夹杂着春意的微风轻拂年轻太子的脸庞,唐金摇偏过头:“愿闻其详?”
周子宁轻咳两声,面对着唐金摇,道:“其一,如今欧阳家权倾朝野,大多官员也是他们同盟的权贵,恕臣冒昧,某种程度上来说,掌权者不再是您唐家人。
“其二,臣以为当今制度弊病在于相权过大,虽为双丞,但也极易导致丞相独断专行,就像欧阳家一门四丞相的局面。
“其三,冗官,多为强塞为官的纨绔子弟,不但没用,还耗费国库钱财发放俸禄。加上贪官横行,国库还能支撑多久?”
唐金摇顿时想起了什么,忙道:“所以他们想改税法?那不是更要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吗?!”
周子宁点头:“对,所以清平公主才会想要死谏来阻止变法。而且就算改了税法,国库也不一定充盈得起来。”
周子宁说的是实话,就算加重税收,经过几层官员转手,真正收上来的究竟还能有多少?
无非又是给百姓加重负担,到了一定程度,百姓便极有可能揭竿而起,干脆反了这王朝。
唐金摇问道:“那……少将军您想变法?”
周子宁摇摇头,又望了望天空:“依臣拙见,暂时变不了……殿下恕臣愚钝,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谨慎一些。”
说来可笑,周子宁早些年驰骋北疆,他的兵法属于雷厉风行中只带有基本的谨慎,其他一切随机应变。如今到了朝堂,便不得不走一步算十步,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毕竟混朝堂不是出兵,这也是周魏两家留给他的经验。
唐金摇叹息道:“我也是……和混吃等死一样……枉为大越储君……”
唐金摇还想再说些什么,周子宁突然动手揽过他:“小心!”
紧接着一声闷响,一支箭与唐金摇擦肩而过,直钉进了他们身后的土地中。
周子宁迅速从土中拔出箭,又从怀中摸出短刀递给唐金摇:“臣教您的武功应该没忘,跟我走!”
不远处的湖边,一青年正与一黑衣刺客交手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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