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祖大寿突然如此激动,洪承畴不禁十分诧异。
祖大寿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到到去投那平辽王李啸,会这般神情激动到近乎失态?莫非对于李啸,他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心结不成?
对于祖大寿的这个态度,洪承畴一时愣住了,他端着茶杯,手臂僵在半空,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祖大寿自已,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已的失态,他苦笑了一下,脸上带着讪讪的表情,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复宇,你这是……”洪承畴放下茶杯,一脸关切。
祖大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了,然后,他有如一个拘束的孩子一般,搓着双手躬身默坐,一脸极其复杂的表情。
洪承畴默然看着祖大寿这副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暗暗想道,莫不是这祖大寿,对这平辽王李啸有什么成见或有什么过结,才会对他有这么大反应么?只是,这样的问题,自已就是想问,也不太好开口吧。
一时,房间中的气氛十分尴尬。
最终祖大寿沉默了一阵,才又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没想到,我祖大寿,堂堂的前辽东前锋营总兵,现在的汉军正黄旗总兵,竟然落魄到这般地步,要去投靠自已当年手下的一名小卒的地步。”
听到祖大寿的话,洪承畴不觉愕然。
祖大寿这话说的,倒仿佛他去投李啸,是一件极为可耻与羞辱的事情一般。莫非,就是这一点,让他抹不下面子,又解不开心结么?
洪承畴正欲好奇地想问下原由,这时,一脸回忆之色的祖大寿,又是一声苦笑,已然先行开口述说。
“亨九,其实,本兵与那李啸,早在崇祯六年时,就已相识了。”
“哦,是吗?”
祖大寿点点头,一脸五味杂陈的神色,叹息着说道:“当时的他,以一名村野猎户的身份投军,仅仅只是一名广宁中屯所的普通哨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没关系没倚仗,实在是默默无闻。却不料,此人却是胆大出奇武勇殊绝,加入官军后,仅率二名哨骑出行,就敢去完成本兵下达的,难度相当大的堪测大凌河城旧址任务,真真英雄出少年哪。结果,令所有人都没有想的是,他们非但顺利完成了任务,还斩获了六名鞑子的头颅,实在是大给辽西官军长脸,我这个辽东前锋营总兵,亦是与有荣焉。”
见洪承畴听得专注,祖大寿继续边回忆边说道:“正是因为李啸此次斩得六颗首级的军功,本兵亲自撰文给了朝廷,给李啸升了百总职位,李啸才开始正式步入晋升之阶,成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军官。后来,李啸又被调任到不归墩,自筹粮饷,自募兵员,竟把一座废弃多年的墩堡,给管理得井井有条,其治理之材,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祖大寿顿了下,又接着道:“到了当年冬天,鞑子哨骑队伍袭击我辽西粮队,整个粮队被截,护卫粮队的广宁中屯所哨骑全部牺牲,畏于鞑子之威,整个辽西官军,竟不敢派兵去救回粮队,实实耻辱矣!还是李啸听闻了消息,为给同为广宁中屯所的哨骑兄弟报仇,也为了夺回粮队,李啸带领其下自行招募的全部骑兵,在这酷寒无比的天气中,一路顶风冒雪北上,终于在快到大凌河处,与正押着粮队北返的鞑子哨骑遭遇,两军随即展开一场血战,李啸的骑兵队伍在付出重大牺牲后,终于全歼了这些鞑子哨骑,共斩杀鞑子四十三人,夺回了粮队,也夺回了全部战死的广宁中屯所哨骑的尸首,这般卓越战功,却是辽西官军近年来所鲜见矣。李啸之武勇威名,自此遍传辽西,人人都道,我辽西得到了,一位赵子龙般的少年英雄啊。”
听着祖大寿的描述,洪承畴的脸上,竟也不觉露出神往之色,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听复宇之述,李啸之勇武坚毅,仿佛昭然于眼前,却不知后来李啸的情形,又是如何?”
祖大寿回忆到这里,脸上竟泛起微笑,他叹道:”原本我以为,这李啸说到底,还只不过是一名能征惯战的武将罢了。谁知道,此人非但勇武精悍,还十分会处理人际关系,为自已和部下不断争取各种利益,故此人笼络下属本领极强,深受其部下拥戴。象这一次,李啸斩获了四十三颗头颅,李啸一次晋升的顶点,不过是到千户为止,仅需十八颗头颅足够了。为了不让自已辛苦斩获的头颅,给上级白白分润吞没,李啸主动去找到我弟性宇(祖大弼),把这多出来的二十多颗头颅送给他,帮性宇从参将升为副将,性宇当时之欣喜,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啊。当然,李啸这样做,有他自已想要达到的目的,那就是,一方面是让没人脉没关系的自已,抱上性宇这条粗腿,找了个坚实的靠山。另一方面,让心怀感激的性宇,能积极主动地给自已出面争取利益。由此看来,李啸的眼光与手段,在一众武将中,亦是远远的超类拔萃呢。“
”哦,这么说来,李啸还真是颇有智谋之辈啊。无论是战场征伐,还是官场经营,他都是颇有手段游刃有余呢。看来此人这般迅速地发迹,但还真是事出有因,绝非偶然得来啊。“洪承畴捋着胡须,跟着叹了一句。
祖大寿亦是点头叹道:”你可知道,正是因为李啸攀上了祖大弼这大腿,才没有被他的原上司王道奇给雪藏埋没,此人心思,倒是伶俐得紧哪。而崇祯六年年末,鞑子为报复李啸全歼其哨骑队,大举兴兵侵边,大肆荼毒我锦州郊区,掳获了我辽西无数人畜,而那敌将阿山,更是猖狂恣肆目中无人,扬言要与我锦州中的将领单挑独斗,还约定以六百名被俘获的百姓为赌注,若其败了,便将这六百名百姓放回。可叹啊,当时我锦州城中一众将领,皆被其猖狂吓住,根本无人敢出去与其对战。最终还是祖大弼推荐了李啸出来,作为我大明官军的代表,去与阿山单挑作战。“
”哦,那李啸此战,是胜是败?“洪承畴眨着眼追问了一句。
祖大寿脸上泛起笑容,看上去竟还隐隐有些激动,他继续说道:“这场单挑战斗,就在锦州北门外进行,吸引了两军将士前来观看。当时,西风怒卷,铁马金戈,战鼓如雷吼声阵阵,整个阵面十分有气势。李啸与那阿山,纵马挥刀往来厮杀,两人你来我往战斗了数个回合,那阿山便是不敌,拍马逃走,李啸追之不及,才让这厮逃得性命。不过,阿山这厮倒也信守承诺,放了六百百姓回来,还赠给了李啸一条当年浑河血战时,我军那战死的大将戚金,被清虏缴获的蛮狮腰带。“
听到祖大寿说得这般激动而向往,洪承畴脸上,亦是满满的欣赏之色,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既然李啸在辽西有如此威名,又深得你喜爱,按说,李啸应该在辽西前程无量呀,为何他却要擅自离开辽西,转而前去山东呢?“
听到洪承畴这样问,祖大寿的脸上,却是不觉一颤。
他一脸讪讪之色,泛起一丝苦笑,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李啸离开辽西,固然有其自身原因,却也是因为本兵无能,无法保全人材矣。“
“哦,复宇何出此言?“
“当年,自与阿山一战后,李啸便回到其不归墩处,一直潜心经营其自身势力,看上去默默无闻,没有任何异常。但谁也不知道,这时的李啸,便已成了离开辽西,前往山东之志。而他之所以这般做,一是因为辽西之地将门众多,土地又狭小,他难有发展壮大的空间。其二则是我这个做总兵的,对他关心不够,一直不能给他进一步上升提拔的机会,这才让李啸萌生了去意。只不过,现在想来,李啸离开辽西前往山东这一步,也许是十分正确的,毕竟,辽西可给他的发挥空间太过狭小,鞑虏又时时前来侵扰,李啸想安心发展,亦不可能矣。“
祖大寿顿了下,复道:“故而,李啸接下来精心筹备了一个复仇计划,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截杀了他上司王道奇的一个走私商队,缴获大批的银两与商货,以及一艘走私福船。在听闻商队被袭消息后,急急率部赶来的王道奇,全军击溃,王道奇本人,亦被身首两处地一举击杀,随后李啸带着全体部众,分从水陆两处,南行离去,自此之后,再不复与我辽西有瓜葛矣。“
祖大寿说完这段话,脸上满是无奈与痛悔之色,他仰起头,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
听到李啸最终离开辽西经过,洪承畴心下亦是轻叹,他捋须无言,一脸思索之色。
祖大寿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后来的事情,两个人都知道了。
那就是,李啸到了山东后,也是基本完全独立自主一般的存在。他在一片荒芜的原黄县沿海地界,修建赤凤堡以存身,又编练壮大了自已的军队,让这支只听他指挥的军队,成为了一只纪律严明又战力强悍的队伍。最后,李啸打流寇,战鞑虏,一路不断晋升,从千户,升总兵,再升指挥使,封东海侯,封唐国公,直至成为大明难得一见的异姓王,平辽王。
而李啸在封官晋爵的同时,各类建设拓展开发亦是从无休止,他建铁龙城,建赤凤城,建金汤城,占据整个登州,再攻下台湾,吕宋,苏禄,新几内亚,澳洲大陆等广阔无垠的南洋地区,以及虾夷岛、库页岛、外满地区、雅库茨克等东北亚蛮荒地带,最后又把整个山东省收入囊中。
在占据了从南到北极其广阔的地域后,李啸复从明朝国内,大批运送国中流民到这些新占据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开发拓展,让这些沉睡了数千年的蛮荒土地,从此成为华夏汉人全新的生存土地,成为了汉族子孙世世代代一直永续相传的故土家园,从这一点来说,李啸对华夏汉族打下的功绩,可谓远迈汉唐,亘古绝今,跃居巅峰,数千年上下,再无人可与其比肩。
故而,现在的李啸,可谓是治域辽阔又兵马雄壮,而其治下的土地,无异于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了勃勃生命力的隐形帝国。这样一个强大蓬勃日新月异的崭新帝国,其生命力与未来前景,无论是衰朽不堪的明朝,还是已历两代的清朝,与其相比,皆是远远不及。
至此,洪承畴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祖大寿对于去投靠李啸,这般心存芥蒂了。原来,祖大寿是在想着,自已曾是堂堂总兵,李啸却只不过是自已属下的一名小卒,却没想到,李啸这家伙,全凭自身努力,竟在十年之后,就成了大明的平辽王,而真实实力,更是有如一个隐形的君主一般。
而相反地,祖大寿这十年基本就在原地踏步,甚至还在前段时间,极其耻辱地成为了清廷的俘虏,在这里当个有名无实的正黄旗总兵混吃度日。这两相比,这样不可思议的身份倒转,才让祖大寿一时戮痛伤疤,导致莫名失态,不过在他心下,却是更觉惭愧无比。
其实,换作任何人,也无法在心中立刻接受,如此天悬地别的身份倒置吧。
尤其是,曾经的总兵,现在要去投靠曾经的手下小卒,这样的事情,莫说要做,只怕说出来,便是一种羞耻啊。
洪承畴一时间,十分理解祖大寿又矛盾又纠结又羞辱的心情。
只不过,他在沉默了一下后,还是对祖大寿沉声说道:“复宇,我还是觉得,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如何还可以老眼光看人,如何还可这样拘泥于旧日心态呢。想来明朝太祖,起步之时,还仅是一个落拓和尚呢。李啸乃是何等人杰,说是金鳞不是池中物,亦绝非虚言矣。现在这样的紧急时刻,这般心思,还是当全部抛下,以崭新心态面对将来方好,恕我直言,若在此刻,复宇你还另作他想,只怕将来真会万劫不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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