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沿着回廊,却过正殿而不入,一挥袖,十六扇雕花楠木门同时阖上,掩住一室明亮。
……
这几天果然如芜荑所说,来来往往的不知多少人,大多两人一起,一老一少。
芜荑怕蔺白被吵到,不能专心批奏帖,便让他进去书房,在蔺白推拒下,坚持让他坐在平时她坐的位置。
还在外面施了个结界。
正厅交谈拉扯,隔了座屏风,里面专注安静。
一直在忙的蔺白自然没见到来客,还是晚些时候,陪着芜荑在院子里吹风,仙娥们嬉笑闲聊时他听了几嘴。
说是相貌年轻的皆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虽然都俊美如俦,但各有千秋。
因为天宫侍从侍候时间长了以后,或是选择自行留下,或是下凡间做个小地仙,因此芜荑宫里这些都是升仙没多久的小仙娥。
定力不强,一个个被迷得面颊腮红。
芜荑倒不嫌吵,优哉游哉旁若无人的,手里拿着把八瓣团扇把玩。
蔺白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一碗茶点好,提着衣袍站起来,端着茶走到她身边,弯腰递给她。
“大人尝尝。”
芜荑把扇子随意放在腿上,小指托在碗底,拇指中指捏着碗沿,双手捧着接过来。
汤色纯白,沫饽绵密,轻轻晃动,乳白紧咬盏壁久久不散。
按照凡间的说法,能做出这样的手艺是顶好的。
说实话,芜荑喝茶无数,尝过各种烹煮冲泡方式下的茶。
唯独这点茶,她从没碰过。
既然是品,自然要品好的,但好的点茶,乳沫厚重,她看着噎得慌。
方才一时兴起,问了蔺白,得知他居然了解此道,芜荑便心血来潮想要尝尝。
眼下人家做好了,自然没有辜负的道理。
芜荑换成右手四指托住碗底,左手轻点扶住碗边,慢慢凑到嘴边,认认真真地尝了一口。
果然,这么高雅的东西,她品不来。
芜荑啧一声,嫌弃拿远了些,摇摇头,“实在是不明白你们凡人。”
蔺白笑着接过来,“那些世家大族本就是图个乐子,所以味道倒在其次,大人喝不惯这个,我再煮一盏来。”
芜荑点点头,“好。”
蔺白回到位置上,拨了拨小炉的炭火,让它燃的快些,芜荑听了动静歪过头去瞧。
她问道:“那些攒下的奏帖是不是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是。”蔺白回她,“都已经处理完,让仙鹤送回去了。”
说到这个,芜荑皱皱鼻子,想起了这几只仙鹤。
仙鹤是侑侗送的。
刚来的时候,窈窕婀娜,举止优雅,瞬间可作丹青。
结果后来仙草喂得有点多,肥的和仙鹤二字实在搭不上边。
遐南每每见了都笑她审美与众不同,笑的前仰后合。
芜荑一气之下,看正好缺个送奏帖的,便把几只仙鹤打发去了。
算下来,也有十几年未见过了,不知道瘦了没有。
尤其这几天奏帖有些多,应该也够他们折腾的。
芜荑:“那几只仙鹤你见过了,你觉着长得如何?”
得瘦吧,天天飞得那么辛苦。
蔺白见她一脸认真,像是很期待他的回答。
他抿抿唇,脑海里闪过几只仙鹤一双羽翼努力扇动,竭力带动身体飞起来,落地后又气喘吁吁的样子。
蔺白:“……”
不知当讲不当讲。
片刻后,他拉长声音“嗯”一声,“还可以的,羽毛油亮,叫声高亢。”
没听到关键,芜荑追问,“体型呢?有没有很飘逸雅致?”
“……颇为壮硕。”
“不应该啊。”芜荑呢喃,送出去多少奏帖她都有数,这山高路远的一趟趟的。
这都没瘦下来,侑侗这送到什么品种?
蔺白用木勺舀了煮好的茶水,倒到杯盏里递给她。
“仙鹤毕竟担着个仙使的名头,落地后,各路仙君投喂也是正常。”
芜荑恍然。
是这个道理。
便嘱托归云,届时见了仙鹤,掐个诀给它们,只要不是专人喂,脑袋上就显现‘禁止喂食’四个大字。
“还有。”芜荑摸着茶盏试探水温,“你回去收拾下自己的东西,明天我们去别的地方住。”
“大人要搬住处?!”归云声音有些高,不远处嬉笑的仙娥听到了,纷纷提醒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
不怪归云失了仪态,她来到芜荑宫近十万年,芜荑从未离宫别住。
而且她话里的意思,好像只指她和蔺白仙君。
因为并未让其他人收拾东西。
“嗯。”芜荑看着归云,一挑眉,“如果不搬,未来一段时间芜荑宫都会很热闹,我是个喜静的,便搬去其它地方住段日子。”
这几天才哪到哪啊,都来完了还早着呢,索性搬去其他地方。
明白缘由,归云期期艾艾道:“那大人只要仙君侍候?”
“无穹顶非到一定修为不可上。”她环顾两边,“你们都不行,且人多易生乱,我就只带蔺白就好,他一人足矣。”
芜荑笑意温柔,“你们就待在这儿就好,没有人束缚还不高兴啊?”
归云忍下心里的不舍,“那大人一定照顾好自己。”
“放心,有蔺白在呢,他一向细心,会照顾好我的。”
归云:“那我给您收拾好带走的东西。”
芜荑掌心向上,手里多出个蓝宝石戒指,递给她,“就用这个装吧,空间大些。”
归云双手接过,屈膝行礼后招呼着小仙娥们离开了。
目送着人离开,芜荑瞥向还在烫茶盏的蔺白,“你不去收拾吗?”
蔺白:“我不过来了三年,东西不多,简单一个包袱就能带走。”
他语气平淡,只是陈述一个简单事实,芜荑却平白地听出可怜兮兮的味道。
她上下打量蔺白。
他的衣裳很单调,就各种深浅不一的青绿和白色,发簪也就只有一支竹节玉簪和几个白玉发冠。
腰间并无装饰,被带上来的那一天腰间配的玉佩也被他收放起来了。
至于折扇,把件儿,戒指这些更是影都没有。
蔺白虽身无外物,周身气质却有极简和‘天然去雕饰’的美,让人注意他本身忽略其他。
芜荑扶额,是她忽视了。
蔺白正拿干净巾子擦手上的水渍,只听旁边一道语气温柔又不失坚定豪放的女声。
“等到了无穹顶,我就给你置办新的。”
他循声望去,只见芜荑一脸大气。
蔺白奇怪的没有羞耻和难为情,应答她,“那就仰仗大人了。”
临睡前,芜荑跟蔺白商量了好久,才从空了一半的衣柜里面,确定出明天要穿的衣服。
把衣服叠放整齐放在衣柜靠外位置,芜荑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着一身寝衣趿拉着鞋走到床边。
脱掉鞋之后,芜荑坐着往下滑,慢慢躺下。
蔺白站在床榻边,把薄被扯过来给她盖好,临走前,芜荑叫住他。
芜荑:“明天吃过早饭就走,你回去以后就赶紧收拾吧。”
蔺白:“好。”
他一路向外走,随手把几颗较大的夜明珠拿罩纱蒙上,殿内一寸寸的昏暗下来。
蔺白出去后,转过身来掩上门,手里拿着芜荑给他路上照明用的夜明珠,在树影婆娑中回了房间。
后殿照明便是蜡烛了,蔺白开门后,把珠子放在门框旁高几上的造景摆台里。
拿了一盏烛台,走到衣柜前,单手开了柜门,右手从折叠整齐的衣服底下抄进去,托在手肘上拿出来。
关上衣柜后,蔺白抱着衣服走到铜镜前。
桌面上依次均匀的摆着他的玉簪和冠,还有放在盒子里那枚的玉佩。
放下烛台,他从一摞衣服里,把最顶上的那身拿下来明天穿,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一块四方布上,把布交叉打结。
收拾完后,蔺白转身四周看了看,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后,便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蔺白把换下来的衣服单独包起来,和昨晚的包袱一起放在圆桌上,收拾妥当后去了主殿。
他到的时候,芜荑破天荒的早起了,归云侍候着她上妆绾发,她一边嘱咐着归云事情。
等芜荑说完,归云拿了支镶金玉簪给她插在发髻上。
语气沉稳道:“大人放心吧,都晓得的。”
听到身后脚步声,归云抽空一瞥,见是蔺白,玩笑道,“仙君今日可是晚了,大人都收拾妥当了呢。”
蔺白侧首,与芜荑在铜镜中目光相对,见她也在笑,便顺势应承下来,“是,今日晚了些,让大人等久了。”
芜荑收回目光,带上耳坠后摇摇头,看是不是带好了,确保不会掉。
坠子晃荡着打着脖颈,红宝石晃出残影,衬着纤细脖颈更加欺霜赛雪。
归云伸手指轻托一下坠子,让它停下晃动,“早饭应是摆好了,大人用饭吧。”
芜荑伸手理了理臂弯的披帛,提着裙角站起来,招呼上蔺白,“走吧。”
咸蛋黄似的太阳还没升起,只能瞧见半个,金灿的朝霞倒是透亮,愈发有秋天的明净通透。
“对了。”吃着饭,芜荑突然想起什么。
蔺白停下动作,对上她黝黑眼珠,里面亮晶晶的,像是能看到他的身影。
“怎么?”他问。
芜荑沉吟,“做饭好像是个问题来着。”
让她享用可以,做,想都别想。
住到无穹顶的就他们二人,这个问题,除了芜荑,只能蔺白了。
蔺白意识到这一点,只能赶鸭子上架,先打好招呼,“我做的只到入口罢了,与膳房的仙子差得很多,只能请大人将就一下。”
芜荑摇头,“我无妨,主要还是你自己,到时候食材我让他们每日送,你需要什么直接列单子就好。”
“好。”
吃完饭后,芜荑端起玉雪香一饮而尽,看的对面蔺白一愣。
芜荑后知后觉,轻啧一声。
都怪遐南不讲究,给她带坏了。
远在云海端下棋的遐南君突然鼻子发痒,甚至来不及掩住口鼻,堪堪扭头,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遐南吸吸鼻子,拿折扇的手冲对面摆摆,“见笑,见笑。”
蔺白为了缓解芜荑的尴尬,也跟着一口喝掉,芜荑施施然站起来,双手交叉在腹部,“一块去拿你的东西吧。”
到了蔺白房门口,芜荑没进去,站在门外等他。
蔺白抓住结扣拎起包袱来,出去关上房门,站到芜荑一旁。
芜荑抓住他空着的左手的手腕,抬到两人中间,将一条红绳系到他手腕。
红绳上只穿着一颗红珠子,殷红如血,对着阳光看,内里似有流动,珠子两侧编了结固定住它不动。
芜荑转转红绳,把珠子转到手腕背部中间。
蔺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圆润,手背白皙可见青紫经脉。
这么单看着,红绳红珠子莫名给他添了一点儿邪气。
芜荑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夸赞道,“很好看。”
蔺白只感觉她拍过的地方似有她指尖余热尚存,逐渐变得滚烫,温热顺着经脉延至心底……
“想什么呢?不喜欢?”芜荑见他低着头盯着红绳不说话,弯腰侧仰头去看,却只见到愈发深邃漆黑的眸。
便以为他是觉着男人带这个很秀气,不阳刚。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蔺白手指微微蜷缩,眼珠动动摇头,“没,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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