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没坐到遐南君的对面,而是坐在他身边一侧,把对面位置让给了蔺白。
蔺白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后,撩了衣袍坐下,没有像二人一样慵懒随意斜靠着凭几,而是坐的笔直,手只在凭几上搭着。
遐南君自打一见着蔺白,便一直上下左右来回扫他。
要是说芜荑刚带蔺白上来的时候,遐南君还挺高兴她这个铁树开花的。
但这么三番五次的下来,他反而不高兴了。
好像有点宠的太过了。
芜荑虽心志坚定脑子清醒,但就怕这个凡人是个外貌不显花言巧语的。
他这么觑着蔺白,蔺白依旧泰然自若。
倒是芜荑看出他的刺意,拿眼斜了他好几次。
遐南君拿酒杯做遮掩,偷偷撇了好几次嘴。
蔺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芜荑给他斟了一杯酒,试图让他放松。
她冲着下界一挑眉道:“你驱使灵力往下定睛一看,能看到一家‘魏’字旗的梨园,他家戏最好,你可以看看。”
蔺白依言往下看,明明从上面看是小如方寸之地的万里山河,此刻仅一个梨园就足够视线逡巡一圈,如同亲至。
台上的两位伶人,分着粉衣青衣,身段柔媚曼妙,描红双眼的眼波流转间皆是情意,唱腔低柔婉转,一双水袖舞的极好。
芜荑:“如何?”
蔺白以前不常听戏,但蔺府枝叶繁盛女眷众多,又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因此府中特意常年养着戏班子,节日聚会表演时,他多少也是听过一些的。
和下面这个比起来,却是还差着一些。
蔺白点头称赞,“是很不错。”
对面遐南君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嘟囔一句:“那还用你说。”
也不看谁唱的。
芜荑不搭理他这阴阳怪气的,只教着蔺白一些简单的小法术。
蔺白如同幼年刚一读书时,兴致极高,也学的格外认真格外快,教他的芜荑在一旁笑着连连称赞。
从小到大,蔺白皆一副沉稳老成的样子,旁人夸他只是一笔带过,因此听过的赞美之词无非就那几个。
眼下,芜荑竹筒倒豆子似的夸,脸上笑靥如花,听的他居然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抿着酒微低下头。
脸侧肌肉稍稍绷紧,本就清晰的下颌愈发线条流畅,一双眼锐利幽深,剑眉星目的很是俊俏。
遐南君本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去看他,接着酒意微醺,他的眼睛微眯,目光炯炯的盯着蔺白。
像是从他脸上审视出什么一样。
蔺白注意到,却一直没有闪躲,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良久,就听对面遐南君狐疑的‘嘶’一声。
声音不大,但一共就他们三人,毫不费力的就将蔺白和芜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的疑惑过于明显,面上都显露出来了。
芜荑便顺着他的目光,也跟着看了眼蔺白,然后视线收回来望着遐南:“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遐南君越看越不对,抬眼冲着她道:“你有没有觉着……蔺白的相貌好像变了?”
芜荑瞳孔微缩,眼神落在蔺白身上,细细端详。
“有么?”
“怎么没有。”遐南君为了证实他没有看错,继续给她解释。
“以前蔺白是俊朗风逸的长相,现在却是往妖冶方向变了变,若是非要找个词来形容……”
他沉吟,继而轻啧一声,“奥,女相好像合适一些。”
遐南君刚一说完,芜荑蔺白二人面面相觑,蔺白没什么反应,眼神也看不出不悦。
但一个男人被说女相,心里应该都不舒服。
至少芜荑是这么认为的。
便否认道:“你莫不是吃酒吃多了吧,用词注意一些。”
遐南君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抬起胳膊就要用手指着蔺白说话,细一想,觉着这样很不雅观,便顺势换成手撑着下巴。
“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而且。”他顿顿,一脸的纠结:“我总觉着他现在像一个人。”
至于像谁,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里有印象的脸太多,回想起来有些麻烦,又喝了酒,这么一想就有些头疼。
遐南君手换成扶额的姿势,心里仔细的想着。
芜荑却在他那句话说出时,笑意一滞,瞬间恢复,快到一直注意她的蔺白都没有发现。
她也跟着猜测:“可能是仙骨修好了些,玉养人,面相上就更精致一些。”
“至于你说的像谁,这四海宇内好看的多了去了,一两个长得相似的不很正常。”
她这话说的有理,遐南君一想便觉得可能也是这个道理。
虽然他没见过多少这样的,但半路多出一副仙骨的也并不多,许是他见识少。
蔺白跟着适时道:“能与几位前辈相似,算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沾光了。”
语气平稳如常,但蔺白知道在遐南君说出他面相变了的时候,他自己心中的骤然异样。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是真的变了。
芜荑刚才否认的话,他信也不信。
玉养人不假,但养到面相都变的,少有吧,不然遐南君的表情也不会是这样半信半疑的不确定。
而且,他自问对芜荑多少了解一些。
她心虚了,嘴角的笑便会格外明显,格外灿烂,但眼底总是会蒙着一层假。
遐南君可能是吃了酒,所以没有反应过来,不然一眼就能发现端倪。
芜荑知道蔺白心思细,眼睛亮,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带着他一同赏着下面的戏如何。
蔺白知道分寸,便也配合的回应她。
午饭是芜荑挑的地方。
说了带蔺白去吃好吃的,便心里斟酌了一下排出了个顺序来,定了她觉着最好的一家。
上午蔺白酒喝得不多,所以午饭时就是正常饭量。
芜荑遐南两人倒是把遐南带来的酒喝了一半下去,期间还吃了蔺白今早做了带来的几道肉干。
两人都不饿,没什么食欲,就捏着筷子,偶尔夹一点喂到嘴里。
初冬微寒,他们这一包间的窗户大开着,让温暖的太阳光驱散冰冷的空气。
顺便两人也醒醒酒。
忽然一阵北风吹进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惯常随性示人的遐南君突然一脸肃穆,伸手握住了芜荑放在桌面的手。
蔺白抬眼去看,听到他逐字逐句道。
“我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声音里带着涩,很是伤情。
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了,芜荑与他对视一眼,一把抽回自己被他压在桌面上的手,清冷冷道:“你喝多了。”
说着,她扭头朝向蔺白:“你去要一道醒酒汤来,给他醒醒脑子,他还有公务要处理,醉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是。”
蔺白拭了拭嘴,起身出去了,不消片刻便端了个深褐带土黄的碗来,里面醒酒汤还冒着热气。
将碗放到遐南君面前,他便回到了自己位置。
看芜荑一指桌面上那只碗,“喝!”
遐南君不与她闹,端了碗拿了勺,一口一口的喝着。
又歇了会儿后,芜荑见遐南君眼睛清明了一些,便冲蔺白道:“我们走吧。”
蔺白点点头:“好。”
下楼的功夫,蔺白从腰间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路过账台去结账,芜荑和他一起上前,遐南君就在一旁等他们。
芜荑接过掌柜递过来的碎银子,低头去扒拉蔺白腰间的荷包。
两手把住封口往两边一扯,扯开小口后把碎银子一块一块的塞进去。
芜荑本就堪堪及蔺白肩膀,一低头,更加显得娇小,因为塞着银子,两人挨得极近,亲近关系一目了然。
遐南君在一旁瞧了,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去。
“大人稍等。”
出了酒楼门口,蔺白拿了幕篱,从芜荑身后给她戴在头上。
芜荑只觉身后一股温热靠近,沉静香气盈鼻。
她不自然的身体微僵,眼前便被一片雾白遮住清晰视线,只看到朦朦胧胧的人来人往。
芜荑仰起头,隔着纱望他,看他清隽面庞遮掩在白纱之后。
“我好像不曾与你说过见人要带上幕篱,你这是哪来的?”
之前来的时候是遐南君为了避免她再暗戳戳小动作,索性直接一个诀将她罩了起来,旁人看不到她。
眼下出门他可没有掐诀,芜荑便想着自己隐了身形就好。
蔺白伸手给她理了下堆在肩头的纱,“进门时察觉到的,便给遐南君要醒酒汤时,托小二出去买了顶。”
三人来时时间尚早,店里没什么人,但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偶会擦着芜荑一点衣角经过,好似看不到她。
他便猜测,他们不欲旁人见她。
联系凡人见到貌美女子的反应,他想,可能猜对了。
若是施个隐身术或障眼法,旁人看不到芜荑或者不会迫于她的气势去避开一些,免不了碰撞摩擦,便需要她去躲人。
蔺白不想见她如此,趁着出来的功夫给了小二赏钱,让他跑一趟。
芜荑抬起手,拨弄了一下眼前的白纱,笑道:“你这番才智,亏得让你帮我处理公务,不然真是可惜了。”
蔺白伸手避开她周围的人流,她转身后两人离开。
蔺白笑着回她:“是,多亏大人信任赏识。”
向来冷淡疏离的脸一笑,哪怕只是勾唇,笑意却是达眼底,这般相貌也引得周围姑娘娘子们纷纷侧目。
蔺白一如以前在凡间时一样,像是被看得不是他一样,目不斜视的走了。
那番对话和眼前惊喜,落在慢悠悠跟着两人后面的遐南君的耳朵和眼里,整的他一愣一愣的。
他就说怎么芜荑这么宠着蔺白。
这样相貌好,会处事,沉着自持自爱,话不多不恭维却让人听了心里舒服的人。
他若是芜荑,他也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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