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玖的那一剑带了泄愤的意味,仓焕竟不敢硬接,往后退了好几步在化解剑上的劲气。刚止住脚步却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吓退,顿时怒不可遏,也不再保留实力,掌中法杖不断在空中呜呜作响。
换做平时穆玖不一定会跟一个功夫比自己深数十年的老者硬碰硬,但喻珉砚那句“由不得你”却真正刺激了她。胸口的内息登时澎湃了起来,望着那一招强过一招的法杖,她握紧剑便使出了无定剑法第十二式“山海”。
“山海”作为无定剑法最后一式,其中毫无花哨之意,靠得便是无匹的气势和锋锐的剑气直面敌人。无定剑法本轻灵诡谲,但“山海”却在重重迷雾中,呼啸而过。
这是为睥睨无双的强者所用。穆玖算不上强者,也并非拥有天下唯我独尊的傲气,但她无俱。
素霜的剑光在空中一闪而过,紧接着那狭窄的剑身仿佛引着海啸咆哮着压在人身上,仓焕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法杖本是特制的,坚硬无比,水火不侵,却被这一招生生压出了裂纹。
电光火石间穆玖突然领悟了什么,素霜又是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一圈,在落下的时候再次裹挟着浩瀚声势杀向仓焕。
满月抡和山海的结合。
一剑。再一剑。穆玖每旋身一圈,素霜便向下挥舞一次,她不断蓄着力,直到最后一剑。
空气似乎都要被撕裂开,穆玖手臂的青筋暴起,虎口被震裂出许多血口子,她的臂膀几乎力竭了,素霜的气劲再一次扑向了仓焕。
“轰——”法杖应声碎成了几段掉落在地。素霜却完好无损。
仓焕鲜血狂喷地被震退数十丈,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穆玖居然赢了。
或者说,无定剑法果然是冠绝天下的剑法,它几乎能无视数十年的内力差异,而无惧任何人对它的挑衅。
穆玖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虎口上有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只是她无暇顾及,脑海里不断闪过喻珉砚曾经对她说的话。
“你可知无定剑法为何被无数武林中人所忌惮?”
某一次穆玖练功遇到了瓶颈,她垂头丧气地站在山涧下,问喻珉砚她是否天资有限,而不堪无定剑法之大能。
喻珉砚听了,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这么反问她。
当时小小的穆玖尚且不能理解喻珉砚的问话,只是皱着眉头思索半天才不确定地答道:“因为无定门很厉害?”
“一门武功之所以昌盛并不依赖它所倚靠的背景。再想。”
天真的小穆玖头疼极了,她只知道师父很厉害,无定门很厉害,至于一门她刚刚入门的剑法为什么厉害,是实在想不通的。
她只好随便猜了个答案:“因为使用无定剑法的人很厉害,就像师父,所以它出名了。”小姑娘当时还没读过几本书,说话也简单直白,明明是在回答问题,却又忍不住偏了题。
喻珉砚难得弯了弯嘴角,“稚子之言。”
“世人现今忌惮无定剑法是因为忌惮我,这个说法,是也不是。无定剑法传承百年,它被无数前辈宗师打磨,才到我手。你可知如今江湖上仅存的传承逾三代的武功有几数?”
“不知。”
喻珉砚托起她的双手,点了点,“不过这个数。”
小穆玖睁大双眼,吃惊地望着他,“师父是说,不超过十数?”
“没错。”
“所以,这就是无定剑法的强横之处。”喻珉砚放下她的手,“古往今来,江湖上诞生的武功绝学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但绝大部分都已失传。而无定剑法是个例外。我是无定剑法第七代传人,在我之前,这门剑法,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强大了。无数的绝代高手使用它,改良它,它沉淀着时间的力量。我再问你,人最怕什么?”
“怕死。”小穆玖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人们怕死是因为死亡是一件未知的事情,没有人能逃脱它。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他告诉你,他活了很多很多年,他可以长生不死,他在你出生前就活着了,你死后他仍逍遥自在,你怕不怕他?”
小穆玖害怕得缩缩脖子,点点头。
“无定剑法是一样的道理。众人畏惧它,并非其招数如何,而是害怕其中蕴含的时间的力量。一柄经岁月打磨的剑可以锋锐无匹,剑法也一样。”喻珉砚弯下身与她平视,“没有任何人不适用于无定剑法,你要敢于承担它。阿玖,你往后遇到的敌人他如何强大,也不过幸存不逾百年的血肉之躯。而站在你身后的,是无定剑法一百五十二年的历史,是七代传人用毕生心血打磨的利器,你要相信你自己,并且相信我们。”
“你无往而不胜。”
穆玖深吸口气,提着剑漠然地望着气息虚弱的仓焕,经年之后在行将别离之时她终于明白了师父含在话语里的铿锵有力。她走过去,剑尖对着仓焕的喉头,“今日我无定门被逼上绝境,来日,我必十倍偿还今日耻辱。那么,现就用你的血,来祭我无定门三千亡魂!”
死誓已成,血溅三尺。
整个过程顾浔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场上剩余的残兵败将都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直到这时他才上前轻轻拿走穆玖的剑,她却反应极大,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眼睛毫无焦距地转向他。
这剑真不能给她自己拿着了,顾浔生怕她杀完仓焕转手给自己来一下。
顾浔思量了会儿,略微使点劲从她手中拿过剑,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背,温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穆玖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几乎是靠在他的肩上。顾浔把素霜挂在自己腰间,腾出双手弯着腰把后背冲着她,自己则闭了闭眼,语气更温柔几分,“上来吧,我带你走。”
穆玖过了半响才愣愣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襟,许是他的语气安抚性极强,她鬼使神差地趴上去,双手环过他的脖子,下巴轻轻搁在肩膀上,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顾浔在心里叹口气,他何时这么把全身要害都对着别人,最脆弱的脖颈都被人抓在手中。表面上却还是安抚着她,“好,抓紧了,我们走。”
天高地迥,略带着寒意的风吹着梧桐猎猎作响,顾浔只觉得心口满涨,一种他辨不得的情绪在悄然增长,身后是横尸遍地,他却满脑子都是穆玖吐在他耳边的呼吸声。
……
顾浔本想背着她先去玄色长辈那避一避,歇歇脚,这还没走到呢,人就自己撞上来了。他刚转过一个转角,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下一刻玄色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响起。
“年纪轻轻的腿脚这么这么慢!我都在这等你们半天了……咦,阿玖?阿玖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大,顾浔蹙眉往后退了两步,避免被喷一脸唾沫星子,背后的穆玖本已经快睡着了,这会儿又被吵得费力地睁开眼,此时她的神智倒是基本恢复了,“……玄姨?”
“嘘。”顾浔轻声向玄色示意,又转头哄道:“没事没事,我们安全了,你放心睡吧。”
穆玖累极了,含糊地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继续休息。她的潜意识里也觉得这里很安全,便放松了警惕。
玄色见他们脸上都带有疲色,便先带着他们回到自己的住处,路上顾浔问道:“玄姨是专程来接我们的?玄空前辈他们呢?”
玄色哼了一声,瞄了眼穆玖压低音量说道,“在我那呢,没什么大事。我可不是因为别的,不过出门时碰巧遇到他们了,我看着还有几个孩子受伤不轻,这才把他们放进去。玄空那个老头就是占了个便宜。还有……”她抬抬下巴,眼里浮现出几分担忧,“阿玖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
顾浔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陆锦瑞带了人在这里把我们拖住了,没想到是声东击西准备一举拿下无定门,她几日没好好休息,方才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实在是撑不住了。”
“那无定门岂不是?”岂不是真要覆灭了。
顾浔抿抿嘴,算是认同了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喻珉砚那家伙赶回去了,不过估计没什么用,去了也是送死。他临死前拜托了为照顾一下无定门的几个后辈,估计也是仅存的血脉了。”
玄色叹道:“真是世事难料啊,连喻珉砚那小子都……”
说着他们便到了玄色的住处,进去前顾浔叮嘱道:“这事儿你就跟那几个无定门的说一下,阿玖她就……等她醒了再说吧。”
玄色点点头:“我明白。”
顾浔毕竟是男人不方便照顾穆玖,便交给了玄色帮她换了套干净的衣裳,顺便清洗了一下身子。穆玖全程都是闭着眼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状态,她一点也提不起劲,许是怕清醒过来又想到无定门,师父他们怎么样。
无定门被灭门已是定局了。
几个人里只有冯桓算是全须全尾能动弹的,他跟着玄色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把几个师兄妹安顿好了,三个基本上都昏睡过去,玄空也寻了个地方补眠。冯桓便拉着顾浔到院子里交谈。
“小师妹她……应该没事吧。”出来前冯桓专门去看了一眼,本就体格纤瘦的穆玖近来又瘦了一大圈,脸上几乎毫无血色,眼下青黑一片,哪怕是睡着眉头都未曾舒展开。他们本是抱着师门繁重之事几个师兄扛着就行了,唯一的小师妹只负责开心快乐就好。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几个不成器的师兄居然要小师妹来救,险些让人丧了命。顾浔大致把之前和她一起关在护国寺的事情跟冯桓讲了一下,越听冯桓神色越凝重,眼前这人虽说一路都在帮助穆玖,但若是论及小师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冯桓踌躇半响,还是歉意地问道:“顾兄,实在冒昧,但我还想请教一下顾兄是何地人士师出何门?顾兄一路上照顾我们小师妹,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苦难,无定门弟子向来讲究投桃报李,你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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