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珉砚瞥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然后?”
冯桓开口道:“听说师祖已仙游多年,我们以为……”以为师祖早就不在了。
傅修这个老头子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等喻珉砚能独当一面时,他就十分心安理得地当起甩手掌柜,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我即将听到神的召唤,诱使我前去天上九霄,得到仙人的指点。”,于是仙游而去。
之后就再也不见他的踪影了。
四个弟子中只有许承枫算是真正见过师祖的人,不过当时他还只是个小豆丁,长到现在也只剩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面前能记得他们的师祖傅修是个个子有点矮蓄着白胡须的臭老头。
喻珉砚听懂了冯桓的言外之意,说道:“你们师祖算是很有本事的,活了这么多年气儿还很足,短期内不见得有吹灯拔蜡的可能。”
许承枫:“……”左右也是师父的师父,这个语气,是不是太过不讲尊师重教了?
萧佑宏问道:“那咱师祖呢?没跟师父你一起来?”
“他去救顾浔了。”
本来一直在发呆的穆玖此时回过神来,皱眉问道:“是怎样的境地,用得上救这一字?”
顾浔做事他们一向放心,
喻珉砚的视线本一直落在她身上,此时见到她略有些担忧的模样,心里泛起些不知名的意味:“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师祖说他有难,是无定门的有缘人,便前去搭把手了。”
无定门的有缘人。喻珉砚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词,越嚼心里越不舒坦,于是把这七个字吐了出去,呸,有个屁的缘。
好在冯桓的问话把他拉回了现实,“师父,我们现在算是徐州萧家军的人,起义军的一支,您回来了,这无定门……”
一直以来喻珉砚相当于他们心头的一根支柱,所有的仇恨和坚持都是围绕这根柱子不断盘绕,如今他回来了,他们再作为起义军里的成员,也不知合不合规矩。
喻珉砚:“这个先不急,眼下先是要解决内忧,外患咱们暂且压制住了——只是倭寇和汉军的合作肯定会继续下去。这些我来的路上大致了解了一些,蜀地已经控制了一多半对吧?汉中地区还有一支汉军?先前是谁带的?”
“汉中的那支汉军已经并到了蜀地。”冯桓说起这些来倒是颇为熟悉,“先前程戚便是待在了汉中,后来才南下去攻打蜀地。如今程戚没了,也让汉军元气大伤,只是还有一个闻不生,比较棘手。”
“闻不生我知道,他先暂且不理会,师祖在那边,无需担心。”喻珉砚沉思片刻,“现在最主要,要断了汉军和倭寇的联系。不然我们实在难以为继,在这之后我们及其军队,一路北上,打到长安去。”
萧佑宏:“啊?”
“咱们,有那么多兵力吗?”
喻珉砚淡淡说道:“萧家军不是吃素的,各地起义军可以统一起来。况且,无定门本门弟子虽不剩多少,但各地残余的弟子还有一些,有时候武林人士,也能在这种战争中起到关键的作用。”
他一边说着,眼里迸发出精光:“喻珉砚还没死绝呢,无定门昌盛时期的江湖朋友有多少,现在也绝对不差。这一部分的关系网我会出手笼络一下,残余弟子我也召来了,算算日子,应该是今天到徐州。”
“报——”屋外传来士兵的传讯,“有自称无定门的弟子前来拜访。”
喻珉砚弯了弯嘴角,“看来到了。”
四人摆出非常一致的瞠目结舌。
在他们苟延残喘,拖着半死不活的部队拆东墙补西墙时,他们那所谓的“下落不明”的师父,已经帮他们把前路铺得明明白白了。
这时萧佑宏举手,“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师父,许久未见,您咋变成话痨了?”
喻珉砚:“……滚!”
“得嘞。”
许承枫和冯桓去安顿新来的无定门弟子,人数不多,稀稀拉拉几十个,中间还混有一些半途忽悠过来的江湖朋友,一个比一个精,听说无定门掌门喻珉砚没死,便十分机智地跑过来投靠了。
喻珉砚是什么人?当年天下第一大宗门的掌门,哪怕现在无定门落魄了,凭他的本事,建立第二个无定门,不是什么难事。
单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无定剑法,就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些人别看数量不多,但各个都是有些能耐的,不然也不能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论“嗅风气”和“看脸色”两招,他们都是炉火纯青。
萧佑宏倒是一常不喜欢处理这些宗门事务,门内聚会一结束他就溜到厨房看早上吃什么。
于是只剩下面面相觑的穆玖和喻珉砚。
场面一度变得尴尬。
穆玖沉得住气,她先是确认了一下:“这次回来,还会再走吗?”
喻珉砚哪敢否认,当他看到这个他从小娇养的小徒弟红着眼睛无声地控诉他时,一颗心就软得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是什么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便是只问了一句,穆玖就发现自己差点就耐不住眼底的干涩,她攥紧了剑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骗人。”
喻珉砚心疼坏了:“我没骗你,我保证。”
他不知道从何跟她说起,又怎么跟她讲。讲什么?讲打第一次见你扑到我怀里软软叫师父时就动了心?还是那常常不吭声地跟着他练剑时坚毅的表情让他心生震动?亦或者是那颗一如既往的赤子之心使他惶恐?
我何德何能呢?喻珉砚心想。
在情爱面前,他也不过是个青涩的半大伙子,往前数几十年他都是在与自身的旧疾不断拉扯试图和解,他在每一个午夜梦回之际都能想到当时穆玖覆在她手背上的一吻。
带着手捧珍宝的如履薄冰。
一度叫他溃不成军。
穆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牵扯他的心神,一方面他自克于缠身的旧疾,一方面无定门和苍生如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一边的肩颈上。
另一边放着他这一生的归宿。
喻珉砚不过是行走尘世的肉体凡胎,七情六欲除不去,他只好扛着重逾千斤的负担一步步地往前走,他拼了命地平衡两者。
直到大军压在了无定门的山脚下。
他站在那儿,从未有那么一刻像当时那般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这杆秤,自开始就歪了。
去他娘的纲常伦理。喻珉砚粗重地吐出一口气,探出身几乎粗暴地捏住穆玖的下颌,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托住她的后脑勺。
他想也没想地就吻了上去。
“你…唔!”穆玖的眼睫一颤,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脑子里炸开了花。
一时间“我在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我是不是不能这么干啊”一连串的念头在脑海里的十字路口处撞了个人仰马翻。
于是杀人不眨眼的穆大侠当即僵成了一块石头,从上到下只有嘴唇是有感知的。
她自暴自弃地想,赶紧亲完拉倒,气儿都快用完了。
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穆玖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
然后被吓了一大跳。
喻珉砚与她靠得极进,额头抵着额头,那双瞳色深得如墨一般的眼睛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有些惶恐的小姑娘。
他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唇,又像忍无可忍一样顿了下,穆玖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脑子里懵得甚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半响后喻珉砚才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可爱到,想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可以发现的地方。刀山火海伤不到她,流言蜚语她听不见。她的姑娘手里不必握着一往无前的刀剑。
只需握着他。
喻珉砚掐着穆玖炸毛的时机往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一记撩阴脚。已经有些气到的小猫红着耳朵吭吭哧哧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怒气冲冲地喵了一声,撂下一句“岂有此理”,就迈着步子走出去了。
还是炸毛了。喻珉砚轻轻叹口气。
穆玖回到自己的屋子,感觉在这初冬的日子浑身却是滚烫的,脸上的热度尤其降不下来,像是去火炉里滚了一圈一样。
她扑倒在床上,把自己卷成一团,半天后又因为闷露出了半个脑袋,然后呜咽一声,再次埋了下去。
我我怎么就跟师父接吻了!!
她抱着被子滚了两滚,实在是不知道是羞怯多了些还是惊惧占了上风,“这不合理”和“我占大便宜了”两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厮杀,愣是争不出个你死我活来。
穆玖齐齐把它们都按了下去。
她搓了一把脸,对自己说道,冷静,穆玖,你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不、不就是接个吻?有什么问题?你就当自己亲了块木头!不对,你就当木头亲了你一口!这没什么,人难免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但是……
穆玖吸吸鼻子,但是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师父其实早就心悦于她?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跟抽芽似的往上长,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她整个胸腔。一种鼓胀而热烈的喜悦油然而生,实在是不能再满足了。
天已破晓,灿烂的日光照下来,屋外是厨娘的吆喝声,穆玖抱紧了被子。
我曾于密林荆棘中挣扎,沉溺于自己的深海里,逡巡在求而不得的失落中,后来我越过黄泉之火,发现不仅仅是我翻越千山走到了这里。
还有你,带着你的珍重。
虽然这么想,穆玖觉得她师父也太不是个人了,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两句“我保证”也想打发她?
过往的师徒关系她就不说些什么了,可如今情势却不太一样。
穆玖可是无定门有名的打手,二师兄冯桓负责运筹帷幄,大师兄许承枫则是稳定的后勤,萧佑宏吊儿郎当负责活跃气氛,而穆玖在一次有一次的生死中磨练出一套成熟的无定剑法。
哪里有难她就扛着剑往哪跑。而喻珉砚这个珍稀掌门却常常被留在府中——大家都怕他再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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