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界教室二层】
亚利犸顺着裂开的罅隙走了进去,这里是一间档案馆。
高耸的书柜密密麻麻地成排列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天象仪。他靠近了看,发现天象仪的中央就是整个神圃,云板染白了垒砌的砖墙与石柱。
而在人界所能见到的一切绕着周围盘旋,像是生长千年的岑天大树的年轮,那些庞大的太阳、月亮、群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神是不会关心这些随处可见的景象的,唯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会关心这些。
显然,有人在这里记录着什么。
放在天象仪上的纸页像是有所感召,它自行落了下来,将那三两张陈旧的腹稿带到了亚利犸面前。腹稿出自“拉基”手笔,亚利犸猜测:他应该就是正义女神基拉的神子,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这就奇怪了……”
来到神界,成为神子,生活在人界的人经过洗礼,脱离了时间女神赫莉的束缚,他们应当不死不灭,可拉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纸上的字迹不多,仅有寥寥几字,但每一个字都是“重磅消息”:
【在这里,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没有办法理解基拉大人的做法,不是因为我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我“生来如此”。】
【说来可笑,在人界,我还是一名被多数人推选出的年迈的大/法官,正是因为我始终忠于心中的正义,在将死之际,才被基拉选做为神子。】
【按照她的说法,从神明诞生的那一刻起,神子便也顺理成章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他们是“一体”的。但是,在这间房间静坐了许久,思考了许久之后我发现:我并不是他们,我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基拉只知道我该留在教室中学完最基本的知识,却没有办法解释我的存在。】
【我不在乎这些。既然神明无法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去寻找好了。】
这便是纸上的全部内容了。
所以呢?他找到了吗?
亚利犸迅速环视四周,他发现:这里面大半的书籍都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应该就是拉基,只有他产生了疑问,且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解答。
可这东西似乎只有一张,亚利犸再也没有找到剩下的内容,不过……好在也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创世神的日记?”
亚利犸拍掉上面的灰尘,心中有些鄙夷:搞错没有,哪个正经神会写日记?那个老头子居然还有这种恶趣味的爱好?
他摊开一瞧,差点想点把火,把这本日记整本撕个稀巴烂然后狠狠烧穿:上面写的全是一些鬼画符,八成是他刚会写字那一会儿写的,这也能看得下去?
真见鬼!亚利犸艰难地翻开下一页。
但拉基仔细看过。他还用红色的笔将一页纸上的内容圈了起来,在右上角画了一个问号。
那页日记的内容是——灵魂的形状。
圆形,通常意味着完满。创世神偏爱人,他将灵魂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赋予给了人类,但却没有赋予给神。
失去灵魂的神变得十分单纯,他们很容易会执着于一件事。而恰好,创世神为他们建造的神圃就是一个巨大的温室,安静祥和,他们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做他们想做同时也令人难以想象的各种事情。
但灵魂对神而言,始终是极其鲜活而又生动有趣的。凡是和人密切接触过的神明,无一不被他们身体内的灵魂深深吸引着。
但这样做的后果十分惨烈。
创世神早就预见了这样的未来,亚利犸看见祂将神明的躯壳涂黑了一半,酷似灵魂却没有色彩的黑色圆球,就像他在玛利亚记忆中看见的那样。
【那不过是“神明缺失且永远无法填补的另一半”。】
笔触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思绪,日记的主人开始焦躁不安。拉基在一团乱麻旁边做了一个五角星的重点记号,还温馨地附赠上了一句标语:【祂也意识到了,这是神过于亲近人类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他们缺失了什么,就会同等地填补上些什么。】
【无法逆转,无法停止。】
【如雪崩时的小雪球缓缓滚落下山坡,他们只会不断汇聚到这个地方,然后茁壮长大……】
绝对的正义缺失了同情;绝对的公平缺失了自由;绝对的无私缺失了自私;绝对的善良缺失了狠戾……这时,亚利犸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他们可以是神子,也可以是神明。
虽然,就连创世神自己也没办法解释他们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是神明创造出了他们,同时,也是神明先伤害了他们。
陷入进一个“明明彼此需要,却又不得不相互伤害”的怪圈子里。
【基拉大人几天前刚刚来看过我,天啊,我现在居然都写下来了,全部完好地写下来了,忘记了是第多少遍止不住的胃疼……我时常感觉自己将要死了。】
【不是在明天就是在后天,不是在后天就是之后的某一天……】
这后面又是一长串的抱怨。
看得出来,拉基与基拉截然相反。
他不过是在薄薄的纸上宣泄着无处纾解的话语,亚利犸本可以一口气看完,但他无情地略过了这些。因为神明的聚会十分短暂,时间宝贵,而这些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意义。
最后,拉基怀疑自己是基拉随意捡来的,他就是一个神界试行正义之道的“牺牲品”。在见证了太多与自己意愿相违的事情之后,他义无反顾地去了第二层的尽头……
那里被称为“遗忘所”。亚利犸循着路再次看到了那块藤枝木牌,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木牌颜色是红色。
“危险”,这也是贝德尼尼始终不愿意开放第二层的原因。
既然人类可以进入神界,那么自然也有折返回去的途径。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神子们不仅会丢失掉全部的记忆,还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折磨。
沙漏内的时间会再次倒流回到他们的身体里,像是变成了一块海岸边孤零零的礁石,砂砾像菟丝子的绵浪一样,一点一点附着在上。而他们只能任由着自己越变越沉,像是被什么东西不断打磨,最后,回到最初的形状。
贝德尼尼讲过‘当有神子极度后悔、悲伤、甚至是濒临崩溃时,某个地方就会开放’。
他们有权放弃在神界所获得的一切,同时,神界也会将他们摒弃,再也没有再次回来的机会。
遗忘一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在这件事情上,亚利犸所设想的事情与拉基不同:神缺失的另一半不也是神么?相同的神力与相反的品性,这恰恰说明他与玛利亚天生一对。
找到这里真的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情了……
前提是——没有其他人来打扰的话。
“你找到了能让我回去的方法了吗?”萨姆用心音传话问道。
亚利犸:“找到了,但是……”
他还需要萨姆来帮自己的忙,他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回去。
“你可能需要得到‘某个人’的许可。”说完,亚利犸将萨姆的心音彻底隔绝开。
此刻,他正站在门口,挡在了喝得醉醺醺的贝德尼尼身前。贝德尼尼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亚利犸,他学着他站定在原地,因为酒气,他踉跄了几步,不可思议地将他从头指到脚:“你……你怎么……?”
亚利犸!他来这里干什么?
总归不可能是好事情!
贝德尼尼紧张地擦了擦嘴。他没来得及忘记一切,那场快乐的聚会总是不停浮现出来,令他失神迷离。这样的他格外容易感情用事。
亚利犸抬眸,他挥了挥手,将萦绕在他身侧的气息扫散:“虽然很不想打搅你,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他低垂着眉眼,表现得十分难过,“我刚刚从一些神子的口中得知:他们对我感到失望,且有意想抛弃神子的身份回到人界。”
“我没有同意。你知道的,这于他们而言无异于‘自杀’。”他抬头微微一笑,“请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神子吗?”
“还是说……是教授神子的人?”
贝德尼尼的鬓角滚落下一滴冷汗。
“你我皆知,他们是旧光明神玛利亚假扮的玛丽天使教出来的。但现在玛利亚消失不见了,我能想到的下一位……自然就是你了。”
“代理神大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贝德尼尼还是头一次用那么洪亮的声音同别人说话。但他忘记了,亚利犸并不是那种会胡言乱语的人。他和仁慈的玛利亚不一样,他根本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来给他找点不痛快的。
他指了指身后:“那间教室。”
“别挣扎了,贝德尼尼老师。”亚利犸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这间教室还在这里,只要你还是这间教室的老师,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关系。”
这就是困住他的“栅栏”。
亚利犸轻轻拍了拍贝德尼尼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过悲观:“他只是随口一说,你可以去劝劝他。告诉他‘成为神子是许多信徒梦寐以求的愿望,旧神与新神的更迭,并不会影响光明落在他心中的分量’。”
“再顺便指引他去看看神圃的美景,告诉他这里是如此地‘美好’而又令人‘心驰神往’。”
几天后。
萨姆与贝德尼尼大吵了一架,就在那片曾经举办过庆典的橄榄林中。这件事闹得神尽皆知,他们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羞辱了一番,其中,小天使的层层传话功不可没。
最后,是正义女神基拉出面,平息了事端。
……
“真令我惊讶。”
“贝德尼尼去找光明神神子萨姆谈心,竟然是光明神神子萨姆先同他吵起来的,天秤向一方大幅度倾斜,它已经基于此事做出了应有的裁决……代理神,我建议你给他施点治愈咒语,现在,立刻,马上。”
“还有,”基拉将手探向身后。
“我知道了。”亚利犸交叠起双手,“又怎么了?”
“这是萨姆的‘罪状书’。作为光明神殿的一名神子,他这次实在是闹得太过分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亚利犸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并没有太过诧异,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他这次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
这是个不该被问出口的问题,基拉拧起眉。这位新神真让她感觉不舒服。“他认为贝德尼尼在欺骗他,在反驳的时候,他提到了神圃,连带着贝德尼尼,将神圃中的所有神明都骂了进去,包括你……”
亚利犸:“哦,我现在知道了。”
基拉:“你不好奇他骂了你什么?”
亚利犸:“我更好奇这个。”
“啪嗒”——
他弹了弹那份罪状书。
萨姆罪不至死,但他必须要受到惩罚。惩罚有很多种,基拉的天秤替他选择的是“禁足”。真是个合适的惩罚,亚利犸都想站起来为她起立鼓掌了。
“放心——”
亚利犸笑了笑:“从现在开始,这间代理室就是他温暖的家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哪里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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