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伦推开门,看见亚利犸稳坐在椅子上,明显是等候多时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这个人,他总是要多准备一些勇气。
“快坐。”
“我们好久都没见过面了。”亚利犸先开口和他叙旧,还亲切地为他拉开一把椅子。代理室的椅子就两把,一把是他的,另一把则在他的对面。
这是他在玛利亚消失后新添的。
平时,她都喜欢坐在椅子后面的窗台边,时而仰头,时而低下,像缓慢流淌的静湖,波光粼粼的圣光照拂在她的身上,她就这样温柔沉静地凝望着他。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比伦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恍惚了一下,缓缓回道:“不用了,我们并不是能温馨坐下来交谈的关系。”他将弗雷格林推了过去,“你去坐着吧。”
“我们有话要问你。”
“我知道你们要问我什么。”亚利犸一点儿都不惊讶,“但是,无论你们打算问我什么……你,比伦,你没有走进这里的资格。”
弗雷格林是个好应付的,但比伦不是。他从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机敏。
比伦是个冷静的聪明人,擅长推断并找到其中的破绽,一切荒诞之事在他眼中有迹可循,他就是有备而来。
但这样的人也会有弱点。旧神玛利亚,她就是那块比伦不愿意去触碰的疤茧。
“玛利亚消失的那天,你有事找她并和她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可以说……”
“因为你,玛利亚才消失了。”
“你说什么?”一向冷静的比伦开始咬牙切齿,亚利犸则交叠起双手,他和基拉对话时也是如此,“胡说八道,你这个颠倒是非的家伙!”
“我没有胡说啊。”亚利犸有些无奈,“你自己也清楚玛利亚是因为什么而消失的。”
“难道需要我明说吗?”
亚利犸看向身前,昂了昂头:“当着弗雷格林的面?”
“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弗雷格林回头看他,一脸茫然。“……弗雷格林,你先出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需要和亚利犸单独谈谈。”弗雷格林出去后,比伦还是坐在了那张被拉开的椅子上。
“听着……”
“我们之前是闹过一些不愉快,但那些都和玛利亚无关。”比伦双臂撑在桌子上,怒目而视,“而且,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只是你的臆断猜想。亚利犸,你为什么不反思反思自己呢?你怎么知道玛利亚的消失与你无关?”
“听着,不要再拿玛利亚当挡箭牌了!”
“那样我只会觉得你像一个幼稚又爱无理取闹的‘疯子’。”
果然……
亚利犸知道,一提起她,他就会变得和他一样。可是,他打心底里觉得,比伦这个家伙比自己可怜。起码他不受待见,还能大大方方地承认,可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欺骗自己。
“我看到了你给玛利亚寄的信笺。”
“没有偷拿,它就像这样放在了桌面上。”亚利犸随意地将它们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整整三封,全部都是情书。”
“情书?不,不是这样的。”比伦反驳着,但他说话时明显一顿。
“这些信都是为了感谢她收留我们,指引我们,还有教导我们。我在知道光明神玛利亚就是玛丽老师后……就给她送了一些信还有巨树下结出的小花。”
亚利犸拿起一封闻了闻:“只是感谢?”
“可哪个人送感谢信的时候会在上面喷香水?这个味道我们都太熟悉了。”
“为什么要是小苍兰?”
“要么是‘热烈的浓情蜜意’,要么……就是‘在最熟悉的人中我最爱你’。”
比伦:“……”
“没关系,这当然代表不了什么。”
亚利犸将信笺翻到正面,上面的火漆居然是烫好的,无论是亚利犸还是玛利亚,他们都没有拆开来看过。仔细一看,纸也不普通,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的皮质纸,上面还别着白鸽的尾羽。
“不需要看内容。如果你真的打算给玛利亚写情书,内容上也不会有任何唐突或者逾矩的地方。”
“但是,在末尾的署名上,你就藏不住了。”
比伦没有在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别出心裁地以花相替。与那阵淡淡的香气一样,他画的也是小苍兰,每一瓣都调皮地翘着,亚利犸甚至能想象到比伦写下这些话时脸上是何种表情。
“真奇怪,看来被你所感谢的人是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了?”
“你觉得她是会开心,还是会抱有期待?”
“都不是。”
“看到这样的你,玛利亚只会心感失望的。”
比伦的脸色苍白下来。
“因为你企图通过三两句感谢,让自己比旁人更加亲近于那个遥不可及的神。”亚利犸微微侧头,躲过了比伦挥出的一拳,“虽然很不爽,但这在我眼里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可笑的是,你并不愿意去大大方方承认。”
“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如果玛利亚是因为这件事情才选择消失,那你就会遭受审判。”
“你害怕了。”
“那是你绝对不愿意去亲自尝试的无尽折磨。”
比伦拧紧眉头:“你……你怎么……?”
他惊诧于——亚利犸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像是旧神玛利亚的替身,一个诉说着无可宣泄的怨言的“亲历者”。比伦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与神同谋”的?
“滚。”
“在我还没有冲你发火之前。”
比伦:“如果我说不呢?”
“也行。”亚利犸耸了耸肩,“如果你不介意我待会儿叫约道夫和洛达佩斯来收尸的话。”
……
玛利亚听到了争吵声,就在离她不远处。
她坐直起身,爬到囚笼的边缘,拴住她的枷锁迫使她只能来到这么远。眼前漆黑一片,玛利亚随意说了一句什么,那些话便像回声一样折返回来,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她想。
神力恢复了一点。
在这里,一星半点的神力都是宝贵的,绝对不能浪费。玛利亚盘腿坐下,她动了动使唤神力最方便的羽翼,好嘛,根本动弹不得。除去翅膀,能派得上用场的还有……
“嗯?”玛利亚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放下卷着头发的手,“对了,还有头发。”她伸手去推了推那层挡住声音的暗幕,“……根本推不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亚利犸是去哪里找来的?”
很快,她将目光转移到囚笼的锁上。身上的禁锢是解不掉的,禁锢像纹身一样绕至后背,连带着翅膀上的形成了一个死结。
既然这些无法解开,那就试试囚笼的。
总该要试一试,不然自己就要被永远关在这里了。在一个小笼子里永世不生不灭?天呐,这可真是太难受了,玛利亚心想。
她将神力注入进发梢,玛利亚那头及膝长发瞬间亮起,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它们像蜿蜒生长的藤蔓,跟随着玛利亚的意念在半空中浮动,向囚笼外飘去。
上面挂着一个小铁锁,真的相当脆弱,如果不是玛利亚够不到,她甚至能徒手捏碎它。“不对……不会这么简单的。”或许,亚利犸就是想看她变得这样软弱无力,如此,他既不会伤害她,也会伤害到她。
他真的很懂怎么使坏捣蛋,光是想想,玛利亚就要气到爆/炸。
可是,亚利犸或许还是有救的。只要她能在记忆里寻找到那个能够触动到他的点,她就有机会用光明神力净化他。但是……玛利亚瘪了瘪嘴,这个办法从开头就困难的可怕!
还是试试开锁吧。
玛利亚的发丝顺着锁孔探了进去,她一口气顶到了最里,然后,那个锁非常顺利地报废了。笼门在玛利亚的眼前徐徐敞开,可她却出不去。
玛利亚:“……”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她奋力地扇动翅膀,没挣脱开枷锁,只落下了一片金色的羽毛。
……
“喵呀”——
亚利犸和比伦都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声音,他们齐齐扭头。
“什么声音?”比伦向前看去。
代理室正门后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据说是给玛利亚的客人腾出来的,她刚刚成为光明神时因为太受欢迎,来见她的天使有时能排成长龙。他们像聚集起来的小鸟团,能和玛利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天两天还无所谓,一直这样可怎么行!于是爱德华便和安洁拉合力,一起建了这个“假代理室”。
假代理室原本只能隔绝掉说话声,那些天使被请进去,在等待的过程中便会因无聊而发困,他们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儿就走了,亲测相当有效。
后来,音乐之神听闻此事后送来的见面礼——“切音魔布”更是让假代理室变成了一间完美的“静音室”。
它能隔绝掉一切声音,包括天使自己说出来的话,他们自己都不一定会听见。但玛利亚认为这样就太过头了。这块切音魔布在当时并没能用上,但仍然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但切音魔布隔绝不掉神力。
玛利亚在开锁时使用的神力无意间破开了魔布的效果,但因为力量太过微弱,造成了“声音扭曲”。开锁的“啪嗒”声变成了“喵呀”声,亚利犸和比伦都听到了,前者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后者则被蒙在了鼓里。
“……你养猫了?”
猫神“舍里塔”是一位神秘的美人,神秘到几十个季节都见不到一次影子,不仅如此,她的猫咪随从们也都是个傲娇的,不常亲近其他神明和天使。亚利犸能在代理室养猫,必然要经过舍里塔的准许,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亚利犸的回答让比伦十分意外。
“是啊。”
“是一只非常漂亮但是又不怎么愿意亲近我的可爱猫咪。”
亚利犸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只见一只身披黑色绒毛的猫咪跳了上来。它俯下/身子,探着头,在亚利犸的指尖前细嗅着什么,然后它开口说话了:“没有吃的?”
它立马缩了回去:“没有吃的就没有消息。”
亚利犸:“安格鲁。”
“喵呀。”那只叫安格鲁的猫哼哼了两声,的确和比伦听到的一模一样,“舍里塔先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亚利犸掐住它的后颈皮,安格鲁朝他龇牙咧嘴,“你再胖下去就不是猫了。”
“舍里塔特意叮嘱,她心甘情愿地将你交给我,作为传讯使,就是为了让你这只肥猫随从多跑动跑动,锻炼身体的。”
“那句话说反了——”
“没有消息就没有吃的。”
“听明白了?”
亚利犸的低语如同诅咒,在安格鲁的小脑袋中不断盘旋:“喵呜!舍里塔是魔鬼!你也是魔鬼!”
“神明都是魔鬼!!!”
它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从口中吐出一团湿漉漉的毛球团后,安格鲁骂骂咧咧地迅速跑远了。
现在,比伦没有任何疑问了。
……
亚利犸将安格鲁吐出来的毛球团打开,里面的便笺也已经湿透了,上面是舍里塔绞尽脑汁想出的欢迎语,欢迎语只有两个字——“欢迎”,估计也是几个月前写的了。
“安格鲁肯定因为偷懒还藏了些……”
“算了,这不是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事情……”
门内。
玛利亚听见代理室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亚利犸打开门,他逆着光走到玛利亚身前,站定,他静静地看着她,好整以暇的样子和先前一模一样。
亚利犸:“比伦和弗雷格林已经走了,你在做什么呢?”
“我想……”玛利亚张了张口,她准备实话实说,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亚利犸把我关在这里本来就是不对的,我不恨他就不错了,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想出去?”
“那就出去吧。”
玛利亚:“……?”
“什么?”
她慌张极了:你不正常一点,我害怕!
亚利犸推开了那扇半关上的门,当他看到上面还挂着几缕发丝,就大概知道玛利亚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他将发丝完好地揭了下来,像绶带加冕仪式上被捧着的那条绶带一样,攥在手心时,亚利犸亲吻了他的手背。
就像是在透过自己,亲吻上她。
“玛利亚,我知道你一直想避开我,对我视而不见,像那些狡猾又可恶的猫,但我不久前确认了一件事情——”
“你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
这时,亚利犸抬起那双漆黑如夜的黑瞳,像吸入进所有光明的洞,玛利亚没来得及偏移开头,与他碰撞出了迸溅的花火。
“无论你怎么逃避都别无选择。”
……
从代理室被赶出来的比伦还是很不甘心。
他扭头望向那个纯白色的光明神殿,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窗台,理智残忍地告诉他‘一切都变了’,可身体的某处却仍不自觉地怦跳起来。
“旧神玛利亚……”比伦启唇,呢喃着她的名字。他还是不相信她彻底消失,化作了谁也无法找寻到的灰或烟尘,他是如此地思念她,过去清晰明了,未来却琢磨不清,他明白:这种被称作“思念”的感情已经变质了。
比伦蓦地攥紧手:等着瞧吧,亚利犸,我会找到她的。“那个宝座,那个头衔,不该由你这样的人去支配它。”
“比伦?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叫住了他。
是艾迪安,他正他正从远处向他这里走来。玛利亚消失,亚利犸成为了代理神后,比伦突然与战争之神约道夫交好,无论艾迪安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听。
“现在你打算回来了?”他还是那么活泼又热心肠,小天使们喜欢和他玩闹说话,也经常邀请他去天使塔做客。
这不,他就刚从天使塔里出来。
“不……”
“等等,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嗯?”艾迪安没太在意,“就是一片羽毛啊,估计是哪个天使飞起来时不小心落下的吧。我看这片羽毛特别好看,就顺手捡回来了。”
“是吗?”比伦郑重地将艾迪安手中的羽毛接了过来,“可是……”
“天使的羽翼都是纯白色——”
“他们没有金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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