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远方什么都没有。天色黑沉,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星辰也都消失于天幕,周围变得更为昏暗。
陆安洵大校收起手中的怀表,靠住车壁,闭目休息。
安静下来,就能清晰地听到窗外的“沙沙”声,且声音越来越急促,与此同时,车中的巡航系统发出播报——听众朋友们好,现为您播报野外天气,基地东南方的南境旷野风风力将达到六级,同时伴有沙尘暴,请基地民众近期不要去往南境旷野。
为了节省能源和隐藏行踪,司机已经将照明灯关闭,开启了自动导航系统。
大约是旷野太过寂静,同车的小年轻小声问:“大校,您睡着了吗?“
陆安洵没有睁眼:“没有。”
小年轻说:“我也睡不着。”
陆安洵:“我睡得着。”
小年轻:“……”
大概是太过于无聊,这位小年轻又有点害怕——这是他第一次夜间在野外行驶,于是半晌后他又问:“您和深哥还是没有和好吗?”
说到这个,陆安洵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车顶发呆。
“父子没有隔夜仇,这次是我深哥太冲动了。“
“您不打算原谅他吗?”
“您也知道,我深哥,有时候那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相信大校是明白的,“有点问题。”
“您不该和他计较。”
“我妈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问题,等过一阵子,他自己就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他这次是又出野外了……”小话痨的声音变得落寞,“好像是去了西边,那边好危险的,您不担心他吗?“
随即他又自我安慰:“不过我深哥那么厉害,能力强,枪法又那么准,不会有事的。不像我,第一次出野外就吓得睡不着觉。”
陆安洵:“……”
这位跟随大校出来执行任务的小年轻叫杜年,是陆深的邻居,兼任发小。
两个人一起长大,军校毕业后又一起进入基地建设所工作,感情很好。
“从小就是深哥照顾我,突然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我还挺想他的,大校,您想他吗?”
杜年深刻知道,陆深从小就叛逆,和父亲的关系很尴尬。
当年职务分配完毕,在陆深听说自己被分配在陆安洵的手下做事,立即连夜向上级报告,申请重新分配。
上级驳回他的诉求,他又锲而不舍的继续申请,烦的上级差一点让他直接滚蛋。
最后还是陆安洵出面。
当时小小的屋子内,陆安洵重重拍了下桌子:“你就这么不想跟着我?”
陆深靠在桌边,背对陆安洵,说:“公私分明,我怕别人说我。”
陆安洵气的面色铁青:“你害怕别人说你?陆深,你不要气我了,你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
陆深起来,转过身问:“我气你什么了?”
又是一声重重的拍桌面声,可能是陆深的表情太过欠揍,大校还摔了一只水杯、撞翻了一把椅子。
坐在沙发上的杜年吓得哆哆嗦嗦,一直垂着头,不敢看父子二人的脸色。
见陆深没有服软的意思,大校没有多待,直接离开了,关门时门连带着门框发出巨大的“砰”声。
夕阳的光从窗户落进来,陆深一直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杜年盯着地上长长的影子,轻轻叹息了一口气:“深哥,你就是嘴硬。”
事后,他又和陆深说:“深哥,不要总对大校那么凶,你像对待我妈一样对待大校,你们肯定不会吵架。”
陆深:“我凶么?”
“凶啊。”杜年说,“咱们是考进来的,你管别人怎么说,好好干不就行了,而且,你能力那么出众,别人不会说你是靠大校的。”
陆深:“我有他凶?你凭什么说我不说他?”
杜年:“……哥,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哈。”
陆深:“反正我不在这里干。”
杜年眨眨眼:“那没了你,以后我一个人可怎么办,我可不习惯没你。”
陆深:“……”
其实杜年感觉到陆深后悔了,但他就是爱赌气。
没想到陆安洵真的给他办理了转职,让他去了工资最少最辛苦的城防所。
此后,陆深成了一名看门的卫兵。
无论风霜酷暑,都要在城门外站岗。不仅如此,站岗结束后,还要跟着士兵一起训练。
杜年去看过他。
他驻守城门时军姿严正,身形板正挺拔,那双好看的眼睛平直地望着虚空,整个人冷冽又疏离。让人远远的不敢走近。
陆深变了许多,尤其是在二人单独相处时,杜年能明显感觉到他没以前活泼,话也说的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沉默。
不过陆深本身就是个能吃苦的性格,他从不抱怨,反而安慰杜年:“谢谢你来看我。”
“应该的哥,主要是想你,我妈也想你。”
他拉着陆深坐到马路边。
站岗结束后,和下一班完成交接完,会得到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杜年给他带了一壶骨头汤,用壶盖给他倒了一碗:“哥,我妈特意让我带你,说你最近辛苦,你快喝点。也不要太快,半个小时呢,时间够的,还是慢点喝,对肠胃好。”
基地最近频发广播,说基地外出现异象,在研究所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城防部会加强基地防守,这无疑加重了卫兵的工作量。
陆深皮肤比以前黑一些,人也变糙了,但那张脸的五官一点都没变,还是好看。
他接过道:“谢谢。”
杜年知道城防所对他评价很好,他纪律严明,懂事耐劳,个人素质也高——枪法无人能敌。人长得也精神。总之,他就和上学时一样,成了城防所年轻一辈的翘楚。
“哥,要不你回来吧,我看新闻说外面要出事,这工作太危险,不如和我一起?反正你在哪里都能做得很好。”
陆深没答应。
不久之后,野外果然出了一些事故。陆深终于不用驻守城门,但是要跟着军队去野外执行任务。
他每次都能立功,杜年经常能在受誉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
野外任务会划分难度等级,陆深每次都挑选最难的任务。
杜年每次都为他担心,陆深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不过这次时间应该会更长一些,因为他去了西境旷野,那里算是这片大陆上最危险的地方。
杜年对陆安洵说:“希望这次深哥也能平安。”
陆安洵还是不说话。
杜年叹口气。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陆深和大校的关系还没有好转。
杜年以前一直以为是陆深的问题,也是最近几年,他才明白,大校也有问题,他们父子间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
车里依旧安静,杜年挨不住这种沉默,于是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养神。
过了一会儿,车稍微颠簸了一下,陆安洵又从兜里摸出那只怀表。
外面风沙越来越大。他伸手打开黄铜盖子,“咔哒、卡达”指针转动的声音传出来。
下个月十八号,是陆深的生日,陆安洵打算把这个东西送给他。
“杜年。”陆安洵小声试探,“你睡了吗?”
杜年立即睁开眼:“没有啊。哎?大校你还没睡?我刚听你不说话,以为你睡着了。”
陆安洵:“没有。”
杜年顿了顿:“您有什么事吗?”
陆安洵欲言又止:“……我。”
杜年心领神会:“下个月我深哥过生日,您是在想这件事么?”
陆安洵“嗯”了一声。
杜年:“要我说,您不如趁这个机会,对我深哥表达一些关心,到时候我妈肯定会熬骨头汤,深哥最喜欢喝这个,您去城防部给深哥送点,他肯定特别开心。”
陆安洵:“我没有时间。”
他这次去萨尔基地,并不是基地所说的那样,完全为了基地间的联络。
他还是为了维克多教授的事情。
前不久,孙小青和雇佣兵一同去野外进行实地考察,到现在也没有返回基地。维克多教授猜测女儿在野外遇难,请求基地帮忙。
孙小青的意外考场地点在西境,在那里寻找失踪人类犹如大海捞针,基地并无多余兵力能满足维克多教授的请求,于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陆安洵和维克多教授私交甚好,教授找到他说明情况。
出于基地利益考虑,陆安洵以个人名义答应了维克多教授。
他感觉的出来,教授情绪很不正常,且对基地充满失望。
维克多教授对基地科研事业有重要贡献,基地绝对不能失去他的支持。
所以陆安洵打算在这次访问萨尔基地时,会见他在萨尔基地的一位老朋友。
那位老朋友有丰富的野外作战经验,现在是一直雇佣团的兵长,有他帮忙,外出寻找到失踪的女科学家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杜年问:“您这次访问只需要两周,到下个月完全来得及呀。”
陆安洵说:“后面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杜年不明白:“私事?什么私事比得上深哥?”
陆安洵说:“我要出一趟野外,可能要很久。”
杜年:“比深哥去野外的时间还久吗?”
陆安洵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可以拜托你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陆深吗?帮我祝他生日快乐。”
杜年挠挠头:“好吧。”
当时杜年并不知道,这居然是他见到陆安洵的最后一面。
之后陆安洵牺牲在萨尔基地,陆深疯了一样的找那只怀表。
杜年心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他的确按照陆安洵说的,在陆深生日的时候将怀表交给了他,但陆深赌气,直接将怀表扔了,并说:“破东西,我不要。”
2035年7月,陆安洵于萨尔基地死亡。
得到陆安洵牺牲的消息时,杜年就知道坏了,他去城防所找陆深,发现他垂着头,十分安静地跪坐在地。周围全是翻倒的东西。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杜年第一次见到陆深这样失态。
“深哥。”隔着老远,他叫陆深的名字,陆深没有任何反应,杜年又接连叫了好几声,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神色木然地看着杜年,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没能发出声音。
杜年慢慢走过来,小心翼翼蹲在他面前,生怕吓到他,“哥,我帮你找,你在找什么呢?你告诉我。”
“表。”陆深声音很平静,但下一秒,颤抖的尾音就泄露了他的绝望,“他送我的表,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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