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维柔道：“谢谢。”
现在她是人的形态，还保留作为植物时的特征十分不易，所以指尖的玫瑰花刹那又枯萎了——在这一维度中，很多东西都缺乏稳定性。
她穿上了白色实验服，抱住小助手递过来的玫瑰花束。
“我帮您找个花瓶装起来吧。”小助手热心道。
维柔点点头：“好。”
透明花瓶拿过来，维柔解开上面的银色丝带，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花束插入装了水的花瓶中，被小助手再次拿走：“我会让人帮你放到你的宿舍里。”
维柔：“谢谢。”
小助手离开了实验室，整个实验室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朝四周环顾——
这间实验室和南境密林的那间实验室几乎一致，银白色的墙，到处都放置着庞大的仪器。
看来威廉博士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
她朝房间中央的仪器走去，那台仪器有一张宽大的监测屏幕，上面正流动着一些曲线。
这些曲线与她无关，毕竟连接她身体的管线都被拔掉。
所以，这些曲线是在监测什么？
就在此刻，“滴答”一声，实验室的门被打开。
“好久不见。”威廉博士走进来，身后没跟着任何人。
门合上后，他就站在门口朝她微笑。
维柔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铐，道：“为什么还在为塞尔维亚基地卖命？”
“算不上卖命。”教授说，“只是他们能帮我继续实验。”
维柔：“我父亲他已经放弃了，这是徒劳，数据都是错误的。”
“哈。”威廉道，“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放弃。”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
维克多教授是威廉博士的老师，威廉毕业以后，一直跟随维克多教授进行基因实验。
在南境密林里，他不惜与陆深翻脸，也要保护维克多教授。与其说他背叛基地，不如说他一直忠实地追随着这个基因实验。
密林内的研究所焚毁后，维克多教授坐上了去往塞尔维亚基地的装甲车。
威廉和维柔一同随行。
路途中，装甲车遭到袭击，维柔中弹身亡，好在教授还保留她的原本藤茎。
到达塞尔维亚基地，教授重新塑造了她。
他对实验做出了一些改变，延续了维柔的意识，切割了她与孙小青有关的情感记忆，只保留了孙小青的知识。
或许教授是为了获得一个对他有用的助手。
维柔注视着威廉，道：“塞尔维亚基地背信弃义，不只是第一次欺骗我们，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为他们卖命？”
在维克多教授到达塞尔维亚基地没多久，实验就被叫停。之后教授及其学生被驱逐。
威廉说：“当年不是欺骗，而是陆安洵死亡，华中基地需要一个说法，如果塞尔维亚基地不交出我们，那基地间会再次爆发战争。”
“这只是一个示好的态度，我能理解。”
维柔从没想过威廉会说出这种话。
维克多教授失去塞尔维基地的庇护，被华中基地判处送往流放牢笼。
维柔被再塑后，一直跟着教授在流放牢笼生活。
那时候的教授已经和过去不同。
……
威廉教授看着维柔失神的模样，知道她还有许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他道：“我的助手应该告诉你了，你已经入职花甸研究所，现在，你是我的同事。”
维柔点头。
威廉说：“那你跟我来。”
他的语气里有无奈。
那个实验，那个由维克多教授牵头的实验，至今都没有停下。
“基因实验”将是永久的话题。
如今维克多教授去世，世上仅剩下两个人知道实验的全过程，一个是威廉博士，另一个就是维柔。
实验室的大门再度打开，外面没有人等候。
整条走廊空旷，墙砖和地板泛着淡淡的光泽。
威廉博士略微回身，看了一眼维柔。
她的眼睛是深蓝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透亮。此刻她眼中没有任何神色，冷漠地平视着前方。
威廉走在前面，为维柔带路。两个人的背影似乎穿透时光，与往昔那位教授的背影逐渐重合。
有时候，人类一直在重蹈覆辙，不断走前人走过的路途。
维柔想起教授留下的那本日记上曾写着“对于一株玫瑰花的基因实验研究”。
那个非法的“基因实验”到底是做过什么？
为什么密林之中的她与二号样本，都产生了自主意识，并且能对两个维度进行沟通？
另一维度又是什么？
就在纷乱的思绪中，威廉教授推开另外一间实验室的大门。
灯光亮起，维柔睁大眼。
“维柔姐姐，你来试试，很好玩，像飞一样。”
“如果有一天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
“我喜欢鸟，自由。”
“b区那不叫自由，叫野蛮。”
白色床体上躺着一个人。
威廉博士按下某个按钮，床上的白色透明罩子正在慢慢消失——
熟悉的面容撞入维柔的视线中。
她不可置信。
她想起李雪说，请帮我区b区救救栗子。
原来李雪说的是这个意思。
威廉走到一块仪器显示屏前，黑色的屏幕上散落着许多光点，他道：“这个孩子的身体特征符合基因实验要求，只不过当时年纪太小，就搁置了。”
那些光点正在和黑色色块不断融合，在流放牢笼时，她曾在运送而来的庞大仪器上，见到过这种影响。
当时维克多教授接受了塞尔维亚基地发放的赔偿金，从而能继续基因实验。
——无论是华中基地，还是塞尔维亚基地，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放弃教授的非法实验。
塞尔维亚基地曾私下里找到教授致歉，表示基地是不得已才做出驱逐安排。
维克多教授无所谓道：“没事。都过去了。”
这么说，是为了接受了赔偿款——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塞尔维亚基地在用这种方式，继续资助基因实验。
所以在流放牢笼内，维克多教授也一直在工作。
但维柔还记得教授拿到资金后，第一件事是问她：“维柔，想不想吃蛋糕。”
流放牢笼内有一座规模宏大的食堂，里面东西价格昂贵。
在塞尔维亚基地的人走后，维克多教授拉着她的手，带她去那里买蛋糕。夕阳落在教授的身上，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戴一副金框眼睛，笑起来时，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维柔被他牵着，有些怔怔的。
教授笑得很开心：“维柔，祝你生日快乐。”
此刻的维柔慢慢走到栗子身旁。
她就像是一具风干的蜡像，整个人的皮肤异常苍白，双目紧闭，嘴唇微微张开，有些白色的冷气从口中升起。
李雪是维安部的人员，为华中基地卖命。
在她的客栈里，存放着用以实验的人类。
维柔忽然想起来，不止是栗子，好像每个人的年纪都不大，无论是佟周，还是吴萨。
维柔问：“他们……都是实验体吗？”
她记得吴萨说，整个客栈，除了李雪，都是来自塞尔维亚基地，因为贫穷，他们才来海豚湾客栈打工。
——打工是假，被卖给基因实验是真。
她想起客栈出事那天，吴萨的父亲过来索要钱财。
基地当时还没有恢复和塞尔维亚基地的贸易，他父亲能轻易进入b区，只能是李雪授意。
所以，那天，他父亲来到客栈，不完全是为了还债，还是为了商议基因实验的协议，和赔偿钱款。
怪不得吴萨反应会那么大。
怪不得那天维安部的爪牙会出现在海豚湾客栈。
维柔感觉心中有种情绪在翻涌。
“他们？”威廉博士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那些人都是基因实验的实验品。”
“只不过，现在就留下了这么一个。”
博士颇为惋惜。
他双手带有手铐，不方便做很多事，但他执着地抬起双手抬起，尽力点选屏幕。
“b区的反抗太惨烈，那些孩子都不太幸运，我记得还有一个和实验匹配的孩子，男孩儿，直接被炸死了。”
是吴萨。
维柔呼出口气，感觉眼眶酸涩，所有人都瞒着她。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李雪在流放牢笼外与她相遇，直接将她带回客栈，她就应该明白，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和基因实验有关。
她伸手摸了摸栗子的脸颊。
栗子对老宋的死亡漠然。
当时她眸光寂灭，语调无奈，说基地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不值得在意。
刚来到人类基地的维柔尚且不能体会她的心情，只将这种情绪当作人类的普通情绪，现在想来，一切原来都有迹可循。
维柔问威廉：“你有硬币吗？”
威廉诧异：“硬币？”
“嗯。”
她答应吴萨，会请他喝酒。
威廉耸耸肩：“我的财产都被没收了，你得去问陆深。”
维柔淡淡地抬起眼。
她的手按住那些连接在栗子脖颈上的细管。
威廉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维柔说，“你们也太嚣张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威廉放下双手，正色道：“维柔，不要和基地作对。”
维克多教授死亡并非自然逝去，而是人为。
那天他白色实验服上全是血渍，整个人倒在试验台边奄奄一息，却还是告诫她：“信，拿上信，离开——”
维柔问：“作对的下场就是死亡吗？”
教授也预示到所有的数据错误，实验就是一场骗局，从而决定停止实验。
从那一刻起，他就被人类基地判处死亡。
维柔仍然记得那天闯入实验室的人，记得那些对准教授的枪口。
“你们不会如愿的。”
作为教授眼中最完美的2011号实验品，维柔知道自己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
然而就在此刻，“啪”的一声，头顶灯管爆裂，整个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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