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5章
威廉博士：“背叛？谈不上，每个基地都是一样的，我并认为我属于华中基地。”
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他无法躲避陆深的目光，于是垂下眼，道：“陆深，我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
陆深面容松动，将手垂下。
威廉博士：“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立场上，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对不起基地。”
维柔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陆深俯下身，将手中的枪放在了地上：“有人来救你，已经被拦截。他们身上带有飞鹰徽章。”
飞鹰徽章是塞尔维亚基地的标志。
威廉博士“嗯”了一声。
陆深：“给我一个理由。”
威廉博士：“他们给的钱多。”
陆深的唇抿成一条线。
威廉博士：“逗你的。没有理由。”
他了解陆深。外头的人说他不近人情，说他是维安部立起来的傀儡，还有人说他满肚子坏水，和他爹一样不干好事。
但他却了解陆深。
他母亲到病死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陆深等在病房门口到深夜，却只听到推门而出的医生说：“少校，别等了，夫人不想见你。”
他的下属在野外的任务中受了伤，陆深从自己的存款里抽出一部分钱，当作抚恤金去见下属的家人，结果被人家指着鼻子骂，没安好心。
他总是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维安部的少校，不需要把头低下，但他面对这一切，却又好脾气的不计较。
他大概把所有的情绪都给了他父亲。
他知道，自己和陆安洵太像了，夫人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愿意面对过去。
他明白，所以毫无怨气，那日听到医生的话后，只是将手中的玫瑰花束交给他：“麻烦您放在她的床头，我不会再打扰你们。”
语罢，转身离去，步伐平稳。
医生叫住他：“少校，夫人现在已经睡着了，要不然您偷偷进来看看她，我不会说出去。”
陆深道：“不用，谢谢。”
他独自走完整条走廊，在拐弯处呼出一口气。被威廉撞见，立即打起精神：“你去见我母亲吗？”
威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紧紧捏住手中的花束，道：“陆深……”
陆深眼角泛红，但面容却平静，整个人处于一种割裂状态。他想忍住难过，但生理上，却不停地暴露。
威廉看出他的勉强，道：“你是来看夫人的吗，她还是……我带你去见夫人。”
陆深拒绝：“不用。”
他脸上愈来愈平静。
母亲不愿意见他，他也没有办法。
进入病房很简单，但他不想再惹怒母亲，让她因为情绪过激发生任何一点意外。
现在她就剩下一口气，就像是悬在钢丝上，随时会掉下去。
陆深害怕。
威廉理解，所以没再劝说。
陆深忽然说：“谢谢。”
威廉：“我留下来陪你。”
陆深：“谢谢。”
威廉：“……陆深。”
陆深：“谢谢。”
威廉扔下手中的花束，抱住陆深：“我陪你。”
他以为他会拒绝，但陆深却没有，这不符合他的习惯，除非是极其难过。
威廉忽然浑身一顿，陆深突然身体前倾，脸撞在他的肩头。威廉抬手，按住陆深的头。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情绪失控。
也难怪。
大校牺牲在萨尔基地，紧接着母亲病逝。
他还有一个妹妹。虽然夫人的养女，但夫人对待她，和亲生女儿没有任何分别，那姑且也算是陆深的亲人，然而她对陆深也充满了不理解。
她和基地的民众一样，都质疑陆深的做饭。
她知道那天萨尔基地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陆深见到了大校最后一面，但再最后一刻，陆深却放弃营救大校。
之后陆深回到基地，继承了大校的权利，进入维安部，获得了少校军衔。
夫人不爱大校，但大校的离开，的确给夫人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夫人的女儿去找陆深，痛骂了他一顿，就如同他下属的家人一样，说他没安好心。
他们认为陆深觊觎权力，只有威廉知道，陆深是多么孤独。亲近的人，没有一个人信任他。
威廉说：“都会过去的。”
丝带并不是陆深母亲的遗物，那是母亲离世前，陆深送给母亲那束玫瑰花上的束花丝带。
那束花替他见了母亲最后一面。于是在母亲去世后，他将丝带带在身边，好像这样，就能填补了那天的遗憾。
大家都误会陆深，认为拥有这样权力的人都多疑，吝啬对旁人的信任。但威廉却知道，陆深信他，很相信他。
陆深很聪明，能察觉到很多人的小心思，他喜欢将目标积攒到一块，一网兜住，基地民众的利益被他放到了至高处。为了解决塞尔维亚基地对华中基地的威胁，他不惜牺牲b区。
威廉一直在他的身边，纵然他觉得自己露出的马脚不多，但敏锐如陆深，一定会察觉到什么。
可陆深从没怀疑过他，甚至在基地内出现植物样本后，直接交由他处理。在b区出现了亡灵后，又用私人号码联系他。
从始至终，陆深对他都是绝对信任。
如果不是必要，他也不想辜负陆深这份信任。
这次威廉也知道，陆深是有意放过他。
他这辈子，一直为了基因实验而活，最亲近的老师去世，最熟悉的同伴也一个个离开他。连孙小青最后都死在了南境密林。
他也很孤独，陆深也是这世上他唯一剩下的朋友。
他了解陆深，知道今天外头一定没有天罗地网，而陆深一定安排了人要将他送出基地。
只要他切断与塞尔维亚基地的联系，并保证不再和塞尔维亚基地有任何往来，那他一定能活到长命百岁。
但不行。
威廉再次说道：“没有理由。真的。陆深，动手吧。履行你的职责，对基地有一个交代。”
陆深需要他的实验理论，海豚湾客栈存在了多少年，陆深的这个计划就进行了多少年，那是基地内无数人的心血，不能断在他这一环。
他已经将所有数据放在了这里，维柔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思路。
后忧已了，威廉将放在地上的枪捡起，走到陆深身前。
手腕间的手铐叮叮当当响。
他把枪放入陆深的手里：“我们一块读书，毕业后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追求不同罢了。”
到最后，威廉还是给了陆深一个理由。
追求不同。
一个人是为了基地，而另外一个人……威廉按住陆深的手指，他不敢扣动扳机，就如同在南境密林里一样。
威廉说：“知道你不敢。”
他往前一步，枪口堵住自己的心脏，他微笑着，帮陆深扣动扳机。
血肉被子弹射穿，血流出来，瞬间濡湿了他胸口的衣服，这比想象中的疼，心脏的跳动维持了一会儿，才慢慢停止。
威廉痛苦滴皱起眉，送了手，整副身子坠落在地。
血蹭在他的手腕上，沾在银色的手铐声。
陆深茫然地看着远方。
在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威廉博士笑起来：“我喜欢。”
刚刚维柔说“孙小青喜欢你。”
“你喜欢吗？”
威廉说：“我不喜欢。”
但现在，他决定改口。
维柔望着这一幕，感觉心里有涌动起一种情绪。
身后，栗子在罩子里安睡。身旁仪器的屏幕上，数据正在迅速滚动，那是威廉毕生的心血。
嘀嘀嘀——
机器的鸣叫声在沉默的环境里尤为突出。
陆深垂下手，枪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
耳朵里的耳机说道：“恭喜上校，任务完成。威廉博士背叛基地，现已经被维安部出面解决，基地仍然安全。”
至此，塞尔维亚基地渗入华中基地的全部势力被清除。
陆深缓缓垂下头，威廉博士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没了呼吸，他胸前有一个血洞，血仍然在往外缓缓流淌。
“为什么？”
维柔也不理解为什么威廉博士要和塞尔维亚基地有密切联系。
在维克多教授遇害前，曾下定决心停止实验。他预测说，基因实验只会让我们所在的世界越来越糟糕。
“另一维度的确存在，但我所有的数据错误。这场实验就是一场骗局。”
维克多教授对此十分失望。
他无法留住那些化为黑烟的亡灵，他是以女儿的死亡为灵感，找到了另一维度，但他无法留下那一维度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很多东西都不稳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样，另一维度的存留也是这样。
如果维柔当时没有被摘除记忆，一定会反驳维克多教授：“我是。”
孙小青已经死亡，她的灵魂去往了另一维度，但维柔却在这个世界听到了她的声音，并与她的尸骨融合，成为了真实的人类。
教授说：“神只会出现一刹那。”
他将最初那十二位亡灵称作神明，他认为那不是他的实验成果，而是十二神明的垂怜，在他年迈即将老去之时，给他的安慰。
他说现在是对他的报应，他不该为了基因实验丢掉作为人最基本的情感。
不得不说，老去的教授越来越糊涂。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如果有，也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
而现在，威廉博士的实验数据足以证明教授没有错。
他是在教授数据的基础上，创造了会飞的栗子。
但有一点维柔想不通。
维克多教授从没失去记忆，维柔是他利用另一维度创造出的女儿，为什么他要否认实验数据错误，从而停止实验。
而在他宣布停止实验没多久，就遭到杀害。
难道真的是为了保证基地安全？或是捡起丢掉的良知？
她一直以为，教授其实是为了完成孙小青的夙愿。毕竟孙小青一直反对教授的实验。
但维柔此刻看着躺倒在地的威廉博士，忽然明白——
是因为她。
教授抹杀实验数据，是为了在世人面前掩盖她的存在，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而威廉博士将他留在这个基地的机会，也给了她。
在维克多教授留下的后人里，只有两个人活到现在——一个是他亲自挑选的学生威廉，另外一个就是女儿维柔。
这两个人都能继承维克多教授基因实验。
就如同威廉所说，即便他违法基地法又能怎样，基地一定会留下他的命，因为他对基地有用。
但现在，他躺在地上，而维柔却活着站在这里。
威廉也是为了要保证她的安全。。
承继人有两个，那基地就有选择的权力。为了保证一方绝对安全，另一方就要牺牲自己——所以，为了保证维柔一定活下去，威廉博士让出了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他将实验数据告知维柔，又将对维柔有好感的栗子变成实验体……
就如同维克多教授写下的那封推荐信一样。
他们，都为她的未来做了准备。
为什么他们都想让自己活下去？
为什么？
教授说，她是最完美的2011号实验体。
而威廉博士恰好是教授忠实拥护者，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完美吗？
维柔感觉心中那种不知名的情绪涌动的更加厉害，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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