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苍爷并没再追究，只是略抬起下巴看了维柔一眼，笑道：“就这。”然后摇摇头，继续朝越野车走去。
与此同时，陆深从装甲车上跳下来。
动作没平常利落，大概是因为伤还没好。
那边越野车接到了苍爷，引擎发出轰鸣声，在车子掉头的途中，苍爷从车中探头喊道：“深哥，保重！那女人那边我会帮你看着。”
陆深应该吞服了大量抗生素和消炎药，伤口的疼痛暂时被压制。维柔看到他走路很缓慢，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感知不到疼痛，对人类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这会加速他身体的损耗。
陆深身形高瘦，肩膀开阔，此时身上披着一件深黑色的外套，因为走动，衣摆被风吹动，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衬衫下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能看到绷带隐约的线条。
地下水库阴冷潮湿，从那里九死一生后，又回到基地联系朋友收集物资……想必他现在很疲惫。
栗子飞向天空，藤蔓悄无声息缩回沙地之下，远方吹来一阵风，地面上升起薄薄的烟尘，维柔走到陆深身边，搀扶住他的手。
陆深咳嗽了两声：“抱歉。”
他在替苍爷道歉。
苍爷撕碎了维柔的介绍信，将她丢在了沙野之中，要不是李雪，那一夜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
维柔忽然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和陆深的确曾经在这片沙地上相遇，但当时她还是维克多教授最完美的实验品，而陆深是受到基地的利益驱使来带走她。
那时候陆深并没有多少好心，即便苍爷没有撕毁她的介绍信，她也不会得到基地的友好对待。
所以，单纯地替某个人道歉，维柔并不能接受。
不过，维柔不明白陆深为什么愿意低下头替苍爷道歉？
陆深顿了一下，伸手小心握住维柔的手，一张卡片留在他们掌心之间。
维柔：“这是什么？”
陆深收回手，示意她自己看。
她把卡片拿起来，是一张薄薄的银色长方形影制卡片，上面有凸起的编号，凑在眼下轻轻摆动，能看到卡片表面的银色狮纹。
这是？
“里面有我的积蓄。”陆深道。
维柔：“？”
不至于吧，受个伤，遗产都要分配好。
于是赶紧道：“不用，我有的是钱。你捐了吧。”
陆深：“……”
气氛有点尴尬。
陆深：“……”
他不知道要怎么道歉才可以让对方接受，此时大脑空白：“我……”
栗子正在半空中盘旋，大概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扭转身体，背风看向地上的人。风从她周身掠过，她身上的白羽朝一侧倾倒。
深紫色的夜幕中星群闪动，维柔笑了笑：“好吧，我收下了，谢谢。”
陆深愣了一下，随即道：“基地每个月发给我的工资，也会存在上面。”
维柔来到基地已经有三个月，按照科研所发的工资和住房补偿款，这些钱应该足够，他是参考的威廉工资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
他小心翼翼打量维柔：“请原谅我。”
这一刻的陆深仿佛失去了智力。
维柔作为底层打工人，其实突然拿到一笔巨额赔款，心里头还是有点开心的。
她问道“这是赔罪吗？”
“是。”陆深道：“介绍信的事情，真的抱歉。”
维柔耸了耸肩，转身背对陆深。
夜幕中，栗子仍然在飞，她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表现出极大的适应，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迅速掌握了各种飞行方式。
此时她突然俯冲而下，在距离沙地半臂高的距离又猛然窜上天空。
从她的肢体语言来看，她很快乐。曾经栗子的愿望就是变成一只鸟，因为她认为鸟很自由。
陆深有些担心地问：“还在生气么？”
维柔：“倒没有。”
陆深得罪她，又不止这一件事，她只是好奇，为什么陆深会为了苍爷道歉。
她的目光追随着栗子，问道：“为什么挑苍爷当手下？他救过你的命吗？”
海豚湾客栈里苍爷所作所为历历在目，她不认为苍爷是可靠的朋友。
陆深再次：“抱歉。”
然后又咳嗽起来，大约是今晚的风让人放松，身上的疲倦涌上来，他抬手捂住腹部。
维柔将这张卡片收进兜里，伸手拉住陆深的手腕：“不要动。”
在她的藤蔓和人类的骨肉第一次融合时，她获得了孙小青的记忆。
第二次和人类的骨肉融合，她又变成了教授的女儿。
而第三次融合后，她则继承了威廉博士的实验。
除了身份，每一次融合，她的能力都得到进化——她从一株畸形的玫瑰，到华中基地科研所科学家的这些时日，除了知识，她还获得了来自植物方，特殊的异能。
“坐下，不要说话。”维柔道。
沙地表面的像是海浪一样翻涌出细沙，无数藤蔓隐藏在沙下蠢蠢欲动。
“我在密林救过你一次。”维柔卸下陆深披在肩上的外套，又解开他的衬衫口子，然后伸手拉住他的绷带，“忍着点痛。”
藤条轰然冲出地面，尖锐的藤尖儿从陆深的后背划去，绷带应声断裂，维柔轻轻一扯，绷带坠下。
陆深身上结痂的伤口、新伤、还有裂开的细小伤口，全部暴露在维柔的面前。
维柔的指尖的轮廓逐渐模糊，就像是笼了一层光，一些藤蔓纤维从不规则的肉中生长出，卷曲的细丝纤维不断延申，直到触碰到陆深的伤口。
陆深抿住唇。
植物可以吸收人类，让人类成为自己的养分，但只要控制好程度，这些纤维只会食用伤口周围的腐肉。
很多回忆接踵而来，陆深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起了遥远的南境密林。
他想起了那场大雨，想到了那株攀爬在他身上的柔软藤蔓。
——居然是她。
然而不等他再说点什么，沙野之中，忽然枪声四起。
远处，轰鸣声再度响起，越野车又折返回来，轮胎急速擦过沙地，朝着他们这边开过来。
“怎么回事？”维柔看向那边，呈现防御姿态。
而陆深则捡起地上的外套，掏出腰间的配枪，蹙眉道：“基地发现了我的行踪。”
越野车停在了装甲车后方，车门轰的打开，苍爷和司机一块跑下来。
“陆深！”
他们朝这边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快走，陆霜的人追过来了……”
砰砰砰——
远处枪声密集，一些刺目的光在黑暗中闪烁。
维柔道：“糟了，栗子——”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天空中一道黑影坠落，随着“轰”的一声，栗子摔进了沙地里。由于急速坠落后，栗子体内脏器破裂，在她的身下，深红色的血液正四散流淌，但很快又被沙子吸收。
维柔怔怔的。
几乎是下一刻，陆深扑到了她的身上，用手压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抬枪，子弹从枪口朝远方射出。
苍爷也很有默契的一把按住奔跑的司机同伴，让自己和他一同伏趴在地，随即抬枪，朝着陆深指向的方向疯狂开枪。
“小人，搞偷袭，爷爷我早就看不起你们了！”苍爷道。
司机同伴吓得够呛，头埋在沙子里半天不敢抬起。
“你不呼吸的吗？”苍爷分神看了他一眼，又揪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拎起一些，“没事，有我在，你不会有多大事。”
远处平缓的地平线上，连接在一起的一片阴影逐渐清晰，是一队车队，大概有五辆。
“这是来抓你的吗？”维柔问。
陆深没回答，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上半身压在她的身上。
轰——
在距离他们半米的距离，沙子轰然爆开，半人高的沙浪扬起。
苍爷的声音透过沙尘传过来：“陆深——”
他丢下司机同伴，不管不顾往陆深的方向跑，子弹打在他的脚边，他跑了没几步就摔倒在地，随即咒骂一声，抬枪对着远处扫射。
夜深了，风会越来越大，到处都弥漫着尘烟，在那边的火力小了一些后，苍爷呸了两声，起身，继续朝陆深这边跑。
陆深用手臂裹住身下的维柔，将她抱起来，然后拉着她后退：“走。”
苍爷看到他们从沙尘中冲出，立即停下脚步，给他们打掩护。
子弹从维柔和陆深的身侧飞过。
太混乱了，维柔发觉自己和藤蔓之间的信号又被切断。附近还有屏蔽仪。
“怎么办。”她的声音淹没在各种枪声中，陆深没有听到。
他忽然把她往前一推，维柔撞进苍爷的怀里，他回身，对着那边点射。从车上下来已经冲到近前的两个人倒下。
烟尘继续弥漫，风声呼啸，大片浮土和沙粒在天地间飞荡。
天越来越黑，星辰褪去光芒。
苍爷扶住维柔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扔，口中喊道：“陆深，活着吗？我来帮你。”
沙地没有遮挡物，到处都一览无遗，不能在这里恋战。
陆深对苍爷道：“回到车里去！”
苍爷望着栗子的方向，急道：“那还有个人呢，还有气么，救么？”
陆深没有任何犹豫：“死了。走！回到车上！”
天幕忽然明亮了一瞬间——一枚信号弹升空，在天上炸开，红色的光芒铺满幕布。
更多的追兵即将到来，苍爷倒抽一口凉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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