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陆铭没有回店里,她在路口的一个公交站台等了几分钟,就上了9路公交车。等自动报站的声音第12次响起的时候,她下了车。
这一站名叫新泰百货站,是本城最繁华的一个商业中心。
不过陆铭不是来逛商场的,她穿过新泰百货门前的广场,一路向东,来到了一座55层的cbd大楼前面。
大楼门口的广场上有一座金属的飞鹰雕塑拔地而起,那是周氏集团的徽标做繁复了的样式。雕塑足有十多米高,银白色的金属辉映着阳光,透着淳厚的色泽质感。
陆铭没有心思去欣赏大公司的气派,她走到这里,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怯了。贸贸然跑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难道要直接到大楼里去问前台:“你们公司有没有一个叫周宇的人?”
可是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难道就这么回去吗?好奇心藏在心底,已经像发酵的气团,翻滚着涌到表面了。
那感觉就像看悬疑小说,悬念点一个接一个抛出来,自己做了无数猜测都被证明不对,正想看看作者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这时却发现书的最后几页不见了。
心口像有猫爪在挠痒痒,越挠越痒。
这可不是在看悬疑片啊,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谁能忍得住不去探寻真相呢?
陆铭在大厦的广场上找了个长椅坐下,她手里拿着一杯可乐,轻蹙着眉头思考要怎么进去打听周宇的消息。
一杯可乐已经喝完了,陆铭也把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个不靠谱想法枪毙了。
应聘到他们公司工作?即使有合适的岗位,人家也要她,她自己可也没有那闲工夫。
找个侦探去查?自己都还不知道本城有没有合法的侦探社呢。
要不还是多找几个朋友去问问吧。陆铭想了一圈,觉得只有这条路比较可行了。
她叹了口气,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她一个普通小女子,离开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很多事情根本无从下手。
可还是不甘心啊。如果连自己的生活都弄不清楚,那不就成了得过且过的寄生兽?
陆铭站了起来。她决定到前台去问问,看他们公司有没有招聘计划。
前台的接待员窈窕美艳,微笑着问陆铭有什么事。陆铭说了来意,但因为心里有鬼,她有点怯生生的。
接待员微笑回答:“招聘是公司的hr在管,你要先跟他们取得联系。如果通过了他们的筛选,hr部门会通知我们接待你的。”
盯着接待员的脸看久了,会觉得笑容就是长在她脸上的一张面具。然而那双眼睛射出了鄙夷和轻蔑,显然把陆铭当作了乡下来的土包子。
陆铭是个脸皮薄的人,那么明显的情绪表达岂有看不出之理?她一面在心里吐槽对面小女人的狗眼看人低,一面暗暗反省自己确实是疏忽了。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忽然有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陆铭?你怎么在这里?”
陆铭闻声转头,看到的是一个额方嘴阔、头发白了三分之一的老头,她的师父杜文锦。
陆铭又惊又喜,惊的是乍见师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在这里,喜的是能抽身跟师父走、不用看那浅薄女低踩高拜的眼光。
陆铭走到杜文锦身边,接过了他随身提着的木匣子,问:“师父,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杜文锦呵呵笑道:“周氏集团前阵子在苏富比拍卖行拍了几件瓷器,要把其中两件捐给博物馆。在送到之前,我先来看看。”
陆铭低声笑道:“大概他们也想借师父的眼睛判断下那几件藏品是买赚了还是赔了吧!”
杜文锦说:“人家好心捐赠,我不过用用眼睛,又不花本钱的,没什么大不了嘛!”
陆铭一看师父要说原则,赶紧转移话题,“那您还带着工具箱来做什么?”
杜文锦的工具箱也是个木匣子,比陆铭那个要大一点,里面的工具更多更全,是个从业40年的老师傅才能驾驭的百宝箱。
陆铭每次看师父工具箱里的宝贝都咋舌不已,里面有很多东西,可能她这辈子都学不会该怎么用了。
师父那种全能型的修复师,几乎在所有的门类上都有所涉猎,现在大概很难有人能完全继承了。像陆铭,比较在行的也就是漆器、瓷器和古籍的修复。
杜文锦说:“跟我联系的人说,他们公司收了几幅字画,有残损,想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修复一下。”
“哦哦,”陆铭说话间陪着师父又走到了前台。
前台那个妆容美艳的接待员看到陆铭,不禁愣了下,刚要说话,杜文锦已经开口了:“我叫杜文锦,你们公司的副总周穹跟我有约。”
接待员看着杜文锦穿着一身深灰色工装,气质却又不太像工人,一时也判断不出这人什么来头,便公事公办地说:“请你在等候区稍坐一会儿,我联系一下副总。”
她说着话时还拿眼睛瞟了陆铭一眼,显然也不明白陆铭到底是什么路数。
陆铭陪着杜文锦坐到了等候区的沙发上。杜文锦这时已经忘了陆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他兴致勃勃地跟陆铭讨论起下面镇子上的那栋古建筑。
古建修复已经基本结束了前期加固结构的工作,后面就需要修复师时时在场指导协调了,到第三部分,很多精细的修复活,更需要修复师亲自操刀。
杜文锦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几张照片对陆铭说:“这里面的横梁和椽子,木匠和雕刻匠完工之后,纹饰上的上漆需要你去做。明清建筑上的漆,跟小物件上的漆还不完全一样,成分配比都需要再论证一下。”
陆铭边听边点头,忽然耳边听到了“嘚嘚嘚”高跟鞋敲着地面的声音。她抬头一看,那个妆容艳丽的接待员走了过来。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年纪大约在30左右。接待员“踢踢踏踏”地踩着高跟鞋,是伴着那个男人过来的。
陆铭一看这架势,猜到这男人大概就是他们公司的副总周穹。
杜文锦也站了起来。男人朝杜文锦伸出了手,“您好,杜教授!”
杜文锦虽说主业是文物修复,但他同时也是博物馆的副研究员,周穹尊称他一声教授也是说得过去的。
杜文锦呵呵笑着伸手去跟周穹握手。握完手周穹就把目光转向了陆铭。杜文锦解释道:“这是我的徒弟。”
周穹闻言又看了陆铭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年轻靓丽的姑娘会待在博物馆里跟上千年的古物打交道。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引着师徒二人去公司的保险库去看那几件瓷器。
陆铭目光一圈扫视下来,判断这些瓷器都是宋元青花。不过其中有优有劣,不全是景德镇的上品。
师徒二人戴上手套细细检视了每一件藏品,大概也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这其间,周穹默默地陪在旁边,静静地听两人交流,并不插话提问,更没有打断他们的交谈。
结束之后,周穹又带着二人转进另一间藏室,给杜文锦看了那几件不知道从哪里收来的字画。
这方面陆铭不是很在行,就看着师父变幻不同角度和光线,拿着放大镜细细检视。
这时身边的周穹忽然轻声问她:“你怎么不去帮杜教授的忙?”
陆铭也低声回道:“字画方面不是我的专业,我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上去了也是给师父帮倒忙。”
周穹像是挺感兴趣的样子,又问:“那你精通哪些方面?”
陆铭摆手道:“精通不敢讲,我的专业是漆器、瓷器和古书籍修复。”
周穹愣了愣,“不是鉴定?”
陆铭说:“鉴定也行,但我主要做修复。”
周穹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女孩子愿意做这个工作,很难得了。”
陆铭又摆手,说:“我天资愚钝,别的学不好,但动手能力还行,才勉强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
两人说话间,杜文锦已经抬起了头,说:“陆铭,那几件瓷器的鉴定报告你来写,写完给我看一下。接下来时间还早,我下面就要着手修复这几幅字画了。”
陆铭点头,就向周穹告辞准备离开了。周穹叫了个助手把字画取出来,给杜文锦安排了一间专门的房间开始工作,他自己却把陆铭送到了公司大门口。
经过前台的时候,那接待员正在对着小镜子补口红,蓦然一抬头看见周穹到了大厅,连忙站了起来,又一眼看见周穹身边的陆铭,她低了低头,眼里有一丝疑惑。
在大门口分别时,周穹递给陆铭一张名片,说:“报告做好了,麻烦直接发给我!”
陆铭笑道:“文物鉴定方面,师父比我资深多了,我还要发给他把关呢!”
周穹抿嘴一笑,说:“名片就收着吧,说不定有事情需要联系呢。”
陆铭打车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问问周穹,他们公司到底有没有周宇这个人呢?
初次见面,她还不习惯跟人聊工作之外的事情。
或者,在内心深处,她非常恐惧听到周穹的否定回答吧?
回到店里之后,陆铭打开电脑就开始写报告。她一面回忆师父跟她交谈的内容,一面翻出手机里那些瓷器的照片细细查看,在报告里加入细致一点的评价。
店外有汽车的喇叭声,有孩童追逐嬉闹声,也有过客交谈的细碎语声。陆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
等她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时,屋外日已西斜,斜斜的一线光映在东面的玻璃门上,照亮了门上圆润可爱的几行字:可以发呆,可以抚琴,可以回溯时间的源流,跟随古物感受千年前的时光。
店内靠门处确实摆放着一架七弦古琴,原意是希望有文化素养的客人能在她的店里自娱自乐一番。不过她的小店开了两年多,还没有迎来这样风雅的客人。
倒是有过几次有年轻的情侣迟疑着走进来,问:“你们店里提供免费的茶和咖啡?”
陆铭笑着点头,速溶咖啡又不值多少钱,免费又怎样呢?茶倒是好茶,可是她自己本就喝茶,如果有客人真有雅兴坐下来喝一杯,她也是很欢迎的。
至于买不买东西,倒真不重要。
鹿鸣小雅可能连着一个星期都卖不出去一样东西,也有可能像今天,一下子做成两笔生意,直接就解决了半年的房租。
古董店注定不可能门庭若市的,所以那次陆铭很热情地招呼那对小情侣进来,坐在精致的欧洲宫廷式的小桌子前面,喝了她亲手磨的咖啡,还请他们吃了自己亲手烤的曲奇饼干。
小情侣最后不好意思地说:“你店里的东西我们一样也买不起,还在你这里白吃白喝了一顿。”
陆铭笑说:“我这店里三天没有客人了,你们带点人气进来,就算是回报了!”
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说:“等我们工作了一定来买你店里的东西!”
其实他们工作之后大半可能是忙着还房贷车贷,不一定有余钱来买古董或者装饰品。不过,给手头拮据的小情侣带来一点小资的生活情调,这点举手之劳的事,陆铭是很乐意做的。
因为,她也受过别人的恩惠。她的大学学费就是好心人通过一个慈善基金会提供的。
她的母亲在她16岁那年就过世了,在她古董修复艺成之前,她是接受过别人的接济的。
母亲重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高中最后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师父提供的。如果没有慈善基金会的帮助,师父大概也会供她读完大学。
虽说毕业以后趁着师父儿子结婚的机会,她送了重礼,算是还了师父的人情。但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永远不是一回事。
在某种程度上,陆铭是把师父当父亲看的。
正看着玻璃门上的阳光发呆时,陆铭的时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对面是师母惊惶失措的声音:“陆铭,老杜不知道什么原因,晕过去了!”
陆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什么?”她话音未落,忽然地上嘭地发出一声陶瓷碎裂的脆响。原来是陆铭站起身时带到了咖啡杯,杯子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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