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陆铭料想得不一样,杜文锦并不是在周氏集团的大厦里晕过去的,而是在家里。
修复那几幅古字画时,老杜发现工具箱里有一样重要器具忘在家里了,就准备回家去取。然而当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他就跟周穹约好,第二天再去继续修复工作。
老杜是在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的时候突然晕倒的。夫人当时吓懵了,第一个打出的电话居然不是给120的。
陆铭匆匆穿了件外套就赶到了师父家里,进屋时她发现博物馆的两个管行政的领导、师父的另外两个徒弟都已经在那儿了。还有一个皮肤有点黑,但身材很壮的男人在给师父做心肺复苏。
师母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眼泪,陆铭走过去帮师母轻揉着后心,忽然就听到“蹬蹬蹬”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了过来。
陆铭连忙去开门,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已经到了楼梯拐角了。陆铭举起手招呼:“这里这里!”
120随车医生冲进屋里,一面示意心肺复苏不要停,一面去翻老杜的眼皮,然后又搭了一把颈脉,抬头对壮硕的男人说:“行了,上救护车吧!”
一行人帮着医护把老杜抬上了车,又跟在救护车后面到了医院。一到医院,老杜就被早已等着的医护推进了抢救室。
一大群跟来的人被拦在了抢救室外。这时一个护士扬声叫:“杜文锦!杜文锦的家属请过来办理挂号手续!”
陆铭一看师母颤颤巍巍的,满脸泪痕,就从她手里抽过了病历和医保卡,跟着护士去办手续。
一行人在医院等了三四个小时,老杜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博物馆的领导和两个弟子都回去休息了,那个黑壮的男人却一直陪在病房外。
陆铭看师母情绪平稳了,就悄悄问她:“那是什么人?今天倒是多亏他了。”
师母疲倦地抬起眼皮,说:“老杜在乡下的侄子,在附近的工地上干活,有时候借住在我们家里。”
“幸亏今天他在家。”陆铭拍着心口说。
师母看了远远地倚在病房门口的那人一眼,说:“是啊,平常我还总嫌他生活习惯不好,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没想到关键时候,他倒比远江顶用。”
远江是师父的儿子,在美国工作,一年也难得回家一次。陆铭赶紧拍拍师母的背,说:“古代人视侄如子,师父待晚辈好,儿子侄子谁守在身边,都一样的。”
师母嗔了她一眼,说:“你倒是会说话!”
眼看着到半夜了,陆铭正在想要不要叫点外卖,忽然觉得眼前一晃,一个人背着手站到了她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陆铭定了定神,才看清楚原来是俞乾。她哑然失笑:“你这家伙,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俞乾没说话,却像变魔术一样地从背后提出了一个大袋子。
“什么?”陆铭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夜宵啊!”俞乾说,“你们晚饭一定没好好吃吧?”他说话间解开了袋子。
袋子里有黄金发糕,银耳莲子羹,还有皮蛋瘦肉粥和大份的烤羊排。
陆铭赶紧空出一个座位,招呼旁边的师母来吃,一面数落俞乾:“大半夜的,谁有胃口吃烤羊排呀!”
师母笑道:“我们是吃不下,杜刚一定吃得下!”她说着指了指病房门口的黑壮汉子。
陆铭赶紧点头,她怎么把他给忘了?看来自己也够虚伪的,她一面吐槽自己一起身去叫杜刚来吃夜宵。
等两人走回来的时候,俞乾已经把师母逗得哈哈大笑了。陆铭皱了皱眉头,问俞乾:“你在乱说什么呢?”
“哦,我在给师母讲我们公司白天发生的事儿呢!”
陆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么也叫师母呢?别乱叫,你得叫阿姨!”
师母这时就来打圆场了:“小俞既然是你朋友,跟着你叫一声师母也没什么嘛!”
陆铭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白了俞乾一眼,心想这家伙倒是自来熟得很。
夜宵吃完后,陆铭帮着俞乾收拾了饭盒和袋子,两个人拿着垃圾去外面找垃圾桶。
五月夜凉,早晚的温差有点大。傍晚时陆铭出门匆忙,没想到要多加件衣服,这时候被夜风一吹,忍不住抱臂哆嗦了一下。
俞乾转头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陆铭一把摁住他:“你也会冷的。”
俞乾笑道:“我是男人,阳气足,不会轻易着凉的。”
陆铭缓缓松了手,说:“你今天休息过了吗?我看你黑眼圈重得很。”
俞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我今晚一定好好睡觉。投资方需要的规划书和其他所有材料,今天全都送过去了。后面一段时间我会闲很多。”
陆铭想想又问:“这回有把握吗?”
俞乾轻松一笑,道:“这家只是其中一家投资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也没有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成功是顺理成章的,如果不成功也只能算是意外,重新再来就是了。”
陆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分不清他到底是心态成熟还是佯装轻松。
俞乾见陆铭盯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颊,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铭摇摇头。俞乾想想又说:“你不用担心我的事,创业的路上注定充满荆棘。哪怕哪天成了行业的龙头老大,也要时时想着产品更新迭代,跟竞争对手激烈搏杀。那是我的常态,这回不过是一场小考罢了。”
陆铭见他说得轻松,忍不住也笑了。其实她倒不是担心他这次能不能成功,而是想到他年初的惨状,希望他的路能顺利一点罢了。
去年俞乾的公司刚刚成立,拿到了第一笔300万的投资。然而产品测试刚刚做完,还没有投产的时候,公司里就走得只剩下了一个出纳,和他自己这个光杆司令。
而那些前员工的骚操作更是让俞乾的境况雪上加霜。有人投靠合作商,有人偷卖公司财物,还有人拿着他们公司的产品去外面生产销售,同时买通内部员工,用俞乾公司的设备做产品测试。这对于一家以技术立身的企业来说,实在致命。
还好俞乾迅速振作了起来,与投资商达成协议,获得额外注资,艰难地熬过来了。
如果真如俞乾所说,创办企业的道路这么艰辛,那陆铭还真是钦佩那些沐风栉雨、顶风前行的创业者。
可惜自己只是个搞点古董修复的手艺人,帮不了他什么,陆铭遗憾地想。
过了12点,陆铭很坚决地把俞乾赶回去睡觉了。原本她觉得师母和杜刚也应该回家去休息,然而师母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陆铭只好跟杜刚商量好,约定第二天上午后者来接替她。至于师母,陆铭用俞乾带来的毯子在座椅上铺了,让她躺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8点,杜刚就带着早饭来了医院。陆铭吃完早饭就跟杜刚去找院方联系护工。
一直忙到上午10点多,陆铭才回到了自己家里。她洗完澡连头发都没顾得上吹,就疲倦得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床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醒来时,一线斜阳正洒在床头柜上。万千的尘埃在光亮里缓缓舞动。
陆铭眨了眨眼皮,脑子就慢慢地清楚了。想想岁月安定,师父的病情又稳住了,心里就有一种踏实的感觉。然而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又有种前尘幽幽,一眼万年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陆铭拥着睡袍站到窗前往下看,就看到了几个小男孩骑着踏板车在相互追逐着玩儿。
仿佛,刚才的梦里也有一个小男孩。
陆铭没有多想,她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脸,又打电话到医院问了情况,才安心地换了衣服去外面吃饭。
晚饭陆铭不是一个人吃的,她约了客户,一个正在装修别墅的女人。女人名叫maggie,三十出头,长相自带一种烟雾缭绕的慵懒与风情。仔细看五官时,反倒不容易分辨长得好不好。
maggie一个人独居一栋别墅,这是件可以让人八卦一下的事情。不过陆铭不是个八卦的人,所以她的言语从没有往对方的私生活方面去探究。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maggie才会选定陆铭做她的材料供应商。
对,材料供应商。陆铭要做的,是为maggie寻找符合她装修需求的材料。
maggie是个有特别品味的女人,她要把三层的别墅装修成三种不同的风格。底层用现代装修风格,要舒服一点;二楼装成中国古典风,除了小轩窗之外还要古董的妆镜台;三楼要装成西洋古典式,至于是哪一国哪一派的西洋古典,maggie也说不清。
底楼比较好办,有专门的设计师负责。二楼也还好,那完全是陆铭的专业,虽然maggie的奇思妙想比较多,但在陆铭专业知识的说服下,两人还比较好统一意见。
最头疼的是三楼,陆铭虽说曾经到英国进修过一年的古董修复,但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的艺术风格,从哥特式、洛可可到巴洛克,再到各国不同的宫廷装饰风,不知凡几。艺术风格虽说可以混搭,但是审美上至少要有个统一的中心点吧。
要不是maggie几乎不讲价,要不是鹿鸣小雅的店面房租和水电,陆铭是真的不太想理这个女人。
这天的晚饭maggie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她想要一组15世纪波西米亚风格的玻璃装饰品,比如酒壶啦,酒杯啦,糖缸啦,花瓶啦,调料瓶啦,高脚碗啦。
陆铭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maggie又是买了什么西洋古董画册,一看就心血来潮地想要拥有。
但是大姐,所谓美,不是把所有的好东西堆到一起就行的。美需要搭配,需要平衡,需要留白。陆铭在心里无奈地吐槽。
但是表面上,她只能委婉地劝maggie:“三楼装修的大致风格我们都差不多商量定了,波西米亚风格的玻璃制品跟原先的不一定搭。而且,西洋的古董,国内很少的,没有货源啊!”
maggie想了想说:“那你就到欧洲去一趟吧,差旅费和误工费都算我的。”
陆铭睁大了眼睛,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直到西餐厅的侍应生端着烤龙虾和鹅肝鱼子酱过来,她往椅背上靠了靠,就有了决定。
几年前她去欧洲进修的时候还是个苦学生,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游历欧洲。虽说那里比较老旧,但到底有文化,有底蕴和风情。
于是陆铭点了头,说:“好吧,那我就为你走这一趟。”
晚上回家的时候,微风吹起她风衣的衣摆,陆铭觉得这个夜晚真是美得刚刚好。
走到门洞口的时候,她几乎想要轻轻地唱一首悠扬的歌。不过玻璃门外的感应灯亮起时,陆铭忽然一眼瞥到了信箱口好像塞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
大概是什么广告彩页吧,陆铭想。但她脑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忽然就想到了前一天发现的那张米色铜版纸,写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那张。
不知道有什么玄虚,不过这个玄虚手段还挺浪漫的。
陆铭的双脚像被魔法绳索套住了一样,忽然就鬼使神差地去打开了信箱。她从信箱里抽出那一角东西的时候,一颗却心实实在在地提起来了。
因为,那又是一张铜版纸,米色的铜版纸。
陆铭缓缓翻过了空白的那一面,有字的那一面就露出来了。上面也有两句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笔力遒劲,龙飞凤舞。陆铭抬头朝夜空看了一眼,一弯上弦月正斜挂在梧桐树头。
纤细的手指把铜版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陆铭还是不明所以。纸上除了那两句诗,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暗处的不知名的追求者?
会不会是俞乾?
陆铭用铜版纸的尖角点着自己的手背,神思不属地上了电梯,进了家门。
她在阳台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着一杯柠檬水,偶尔喝一口水,再看一眼米色的铜版纸。多数时候,她都在看那弯新月。
手机清灵灵的音乐打破了室内的沉静。陆铭拿起手机,一看是俞乾,不禁心里一动,于是在电话里兜着圈子问了他几个问题。
不过通话结束后,她的心里却更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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