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铭没有去店里,她一大早起来,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去了附近山里的一个村子里。
山路蜿蜒,但是盘山公路修得很好。陆铭越往山里开越觉得林木幽深,连山里的鸟雀鸣叫声跟山外的都有些不一样,透着分外的静谧感。
渐渐山地平缓,民宅和村落就慢慢出现了。陆铭来之前做了功课。这个村子从前是个古村落,但是离大城市近,到外面打工的人回来后也不修缮旧居,直接就推平建新楼了。
所以陆铭看到的多是三四层的洋式小楼,偶尔在村头巷尾能看到一两面土石结构的古墙,还强撑着没有倾颓。她也没法在心里生出麦秀黍离的感慨,毕竟新楼带来欣欣向荣的气派感,让人积累不了感伤的情绪。
陆铭在宽阔的村道上放慢了车速,认真辨认着每栋小楼院墙上的门牌号。
48号,陆铭看到这个号码立刻踩了刹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拉住铁门上的铜门环敲了几下,一个背有点勾的老太太来开了门。老太太个子娇小,背一勾就更是蜷成了一团。但她抬头看陆铭的那一眼却让后者心里一惊,那双老眼里精光闪闪,像什么精怪的神华外蕴。
陆铭定了定神,赶紧安慰自己:这种老太太一辈子住在山里,终生劳作,精气神极好,自然耳聪目明,是城里那些用多了工业品的老人家不能比的。
她轻咳一声,向老太太说明了来意。
陆铭是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来这户山民家里收古董的。
老太太听完也不废话,直接带陆铭去看家里收藏的几件宝贝。陆铭评估了一下,这些东西的年月都挺久远的,有的甚至有五六百年历史,可惜多数是乡民自用的陶器。
这些东西虽有其价值,但始终无法跟造型精美的官窑制品相比。而且,陆铭的客户主要是有点余钱、又有一定审美的中青年,买古董更多是为了彰显品位,而不纯粹为了收藏。
于是她想了想,就向老太问了价格。老太报价之后,陆铭更是暗地里摇头。普通人不懂收藏,总觉得只要东西有点年头就一定值钱。
就在她准备失望而归时,从屋子的后门口,陆铭忽然瞥见屋后似乎有一栋古旧的老房子。
她请老太太打开后门让她看看。老太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摇着头叹着气开了门。
屋后是三间土墙的屋子,经过多年风销雨蚀,屋顶只剩了几根木架子,土墙也东倒西歪。
不过陆铭看的不是这些。她站在一块香槟色的玻璃面前,心里无比震惊。这块玻璃足有151米大小,除了边角略有缺损之外,大体是完整的。
“这土墙上面怎么会有这种有色的玻璃呢?”她问老太太。
老太太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也是古董吗?”
陆铭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有点好奇,普通人的建房子一般不会用彩色玻璃的。”
她想想又问:“这玻璃哪儿来的?”
老太太摸了摸发髻说:“以前村子里有个西式教堂,五六十年前,教堂被推倒了,门窗上的玻璃就被村里人取走了,造房子能用。”
陆铭点点头,说:“那可能是解放前洋人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洋玩意了。”
老太太似乎不想闲聊,只说:“要吗?要的话我找邻居拆下来,不要的话,我还赶着喂鸡呢!”
陆铭有点为难,她对玻璃制品不熟悉,也不能确定这块玻璃能不能符合maggie的要求,就低头沉吟了一会儿。
老太太又催促了她一次,陆铭只好问了价格。老太太眼珠子一转,就报了个价。
陆铭想想就点头了。老太太大概也是想能卖点钱就卖点,总比跟着土房子一起没用地杵在那儿要好,所以价格开得并不离谱。
在等着邻居大伯拆玻璃的当口,陆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老太太:“这块玻璃这么大,也挺完整的,你们建新房子的时候怎么没拆下来自己用呢?”
老太太转头朝陆铭一笑,有豁口的门牙里面黑洞洞的。大概是已经收了钱的缘故,她说话就没什么遮拦了:“那老屋子里以前有人走得不明不白,不想把晦气带到新屋子里。”
陆铭一听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但买都买了,钱也付了,她就没再多说什么。
玻璃被搬上后车座的时候,邻居大伯忽然问:“这玻璃很值钱吗?还要不要?我家里也有一块。”
陆铭因为那老太的话正心里不舒服,也就不想要了,心想这玻璃即使是欧洲那边的真货,要像老太太说的那样,装到maggie的别墅上去,对主人大概也不太好。
她还没来得及回绝,邻居大伯自己就先皱了眉头,“不过我们家那块已经安到新房子上了,拆下来大概也不太容易。”
陆铭反倒眼睛一亮:既然装在新房子上了,说明他家那一块没有沾染老太的邪秽一说。
于是陆铭赶紧说:“如果我收的话,你愿意多少钱出让?”
大伯倒是个实诚人,说:“我那块稍微小点,但是上面有好几样颜色。你就给跟大奶奶一样的价格吧。”
陆铭点头,“那应该没问题,你带我去看看吧!”
大伯家的玻璃装在二楼的阳台西侧,面积大概有老太那块的五分之四那么大,但却等分成5个扇形。每个扇形颜色不一样,分别是浅茶色、浅驼色、玫红色、浅黄色和淡金色。
陆铭瞬时眼前一亮,这块玻璃可太漂亮了。不管是不是欧洲原装货,有八十年以上历史的彩色玻璃,色调那么柔和美丽,能以不到五位数的价格买到,无论如何都值了。
她转头对大伯说:“您家这块很漂亮!从水泥墙上取下来无论如何要小心,不要有磕碰。我可以多付10作为手工费,您能不能找做过土木建筑的工人来拆?”
大伯听了哈哈大笑:“别说得文绉绉的,什么土木建筑?我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泥瓦匠,我给你取下来就行,保管没事,钱你可以等会儿再给!”
陆铭哑然失笑,只好闭了嘴看大伯动手拆玻璃。
半个小时后,这块彩绘玻璃也稳稳当当地躺到了陆铭的车后座上。临行前,陆铭忍不住向大叔打听老太家那间有人走得不明不白的屋子。
大伯叹了口气,就讲了一段70多年前的旧事。
老太家世居于此,但她的父亲年轻时却去了大城市谋生,几年后带回家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女人是上过学堂的,没想到跟了男人回家竟是给人家做小,日久郁结于心,就一病不起,年纪轻轻地就过世了。
后来那间镶了香槟色玻璃的屋子就没人敢住了。
陆铭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山村旧屋里的故事。大伯言辞匮乏,把一个千回百转、爱恨浓烈的故事讲得跟数学公式一样干瘪无味。
陆铭想,在故事里,那个骗了感情负了心的男人呢?那个住在山间老屋里的原配呢?他们在故事里到底是怎么推波助澜的?事后有没有受到良心的拷问?
回到店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陆铭叫了邻居帮忙把玻璃搬到储藏间,才长吁一口气,去卫生间洗清一身的风尘。
等她终于捧着咖啡杯子坐下的时候,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陆铭看着号码想了一下,还是拨了出去。她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小商户,可不敢轻易放着未接电话不管。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是个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的男人声音。陆铭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信息,那边却笑着开口了:“我是周穹。”
陆铭立刻想起来了,她有点抱歉地说:“是周总啊,真不好意思!最近师父身体不好,我要帮他盯着不少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您的声音。”
周穹笑道:“我又不是爱豆巨星,认不认得我的声音没那么重要!”
陆铭一面跟他寒暄一面在心里猜测他打电话的目的。难道是师父修复的那几幅古画的事?可是找自己也没用啊,她又不懂古画的修复。
这时周穹却说:“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吃饭?”
他没直说意图,陆铭只好应了下来。
因着晚上要赴约,陆铭就回家洗澡换了衣服。
周穹的车在楼下等的时候,陆铭刚巧吹好了头发。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周穹的侧像,忽然发现周穹和周宇的轮廓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周穹的嘴角不知怎么的就扬起来了。陆铭奇怪道:“你笑什么?”
周穹直接就笑出了声,“你能偷看我,我就不能偷笑?”
陆铭愣了愣,她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周穹的回答明显突破了安全距离,这不像是刚见第二次面的男女之间该有的对话。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关系。
周穹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陆铭就只好说话了,她是那种要靠说话来打破尴尬气氛的人。
“周宇跟你是兄弟吗?”她问。
周穹挑起了一条眉毛。“你认识周宇?”他反问。
陆铭点了头,把月头周宇找她帮周老爷子修妆匣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老爷子的宝贝是你修的。”周穹轻笑了下,又说:“周宇是我哥。”他说话间皱了皱眉,“但这个哥哥不大靠谱,从美国留学回来以后,他玩乐队,搞艺术,还组了个什么电竞战队,就是不肯进公司好好干活。”
陆铭心里忽然亮堂了,这就是徐芝说的,周氏集团里没有周宇这个人的真相吗?这么说来,她也不算骗她。
周穹见陆铭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就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呢?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起要去做古董修复工作的?”
陆铭偏了偏头,一时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拿私人的事情跟刚见第二面的朋友说,合不合适。但是周穹都把自家的事拿出来说了,自己要是随便敷衍,好像不太够意思。
于是陆铭回答:“我做这一行是因为我弟弟。”
“你有弟弟?”周穹诧异地又扬起了眉毛。在约她吃饭之前,他是找人了解过她的情况的,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
“嗯,”陆铭点头,“那是我的双胞胎弟弟。父母在我们8岁的时候离婚,爸爸带着弟弟去了南美洲工作,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小时候弟弟很喜欢古物,还说长大后要做文物研究工作。”
“你为了找到弟弟,于是选择了他喜欢的行业?”周穹接道。
陆铭点头。“其实我也找过专业的寻人途径找过他。但是在国外找人,真是大海捞针。这几年我一直在世界各国的文物古董圈子里打听,但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周穹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个一向面相平静的女人神情有点迷惘,像茫茫海面上的一叶扁舟,不知道哪里是正确的方向。
他觉得心口比平常跳得快了一些,便清了清喉咙,说:“我在国外的人脉稍微广一点,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托人帮你找一找。”
陆铭没有细想他为什么那么热心,也没去想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十几年前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的冷清境地里,于是只轻轻道了声谢。
周穹订的饭店环境清幽,味道一流。陆铭在这种环境里比较容易放松,她很快向周穹提供了父亲和弟弟的详细信息,并且再次为他的热心道谢。
周穹似乎也很乐意跟她聊自己家里的事。一顿饭吃到一半,陆铭已经知道,周家到他这一辈共有6个男丁,2个女儿。除了周宇是他的亲兄弟,其余都是他的堂兄弟姐妹。
真是人丁兴旺的一家,陆铭在心里感叹。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一人多势众,办公司企业也就顺风顺水了。
虽说性格爱静,但想到逢年过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陆铭也觉得挺羡慕。
说到后来,陆铭就问周穹:“你家老爷子那妆匣子有什么来历吗?为什么他那么宝贝?”
周穹闻言放下了红酒杯子,想了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我们家里,关于这个妆匣,有很多传言。有一种说法是,妆匣子原本属于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我们老爷子终其一生、求而不得的。还有一种说法是,那妆匣是解放前一个军阀的女儿的,军阀倒台前,把他一生搜刮来的财宝藏在了一个地方。而那个妆匣就是一个藏宝图,通过它,能找到那批富可敌国的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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