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生气,狐苏裹上宽大的袍子,连忙走出洗衣桶,把它连桶带水从窗户一把扔了出去。
木桶在空中划过一个迅猛的弧度,有零星的水撒出来。
未央右手一抓,将洗衣桶摄到伴生空间,免得吵醒其他人。
狐狸眼瞪着无辜的歉意,“我把它扔了,再也不用了”
他笑容温和,小心翼翼的打量未央的神色,又打开了魔法灯,面上仍然是一派温柔,“我就是没忍住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一句没忍住,包含了多少痛苦。
未央不在,黑暗将所有肮脏的回忆唤醒,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获得短暂的平静
未央再也听不下去,上前一把抱住了狐苏。
双臂锢住他的肩膀,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
她的唇靠近他的耳朵,但没有碰到他的肌肤。
热气喷在耳垂上,狐苏隐秘的一颤,耳根刷的就红了。
他身体僵硬的跟一块木头一样,伸手想要回抱她,但只是虚抱住了空气,和她的腰还差一指的距离。
狐苏垂下了眼皮。
终究不敢触碰。
“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一点也不脏,小狐狸,别用别人的错来伤害自己,好不好。”
未央的眼中水汽氤氲,她生平最讨厌的思想就是受害者有罪论,受害者有什么错呢,就因为他生来是一个没有觉醒的半妖就活该承受这一切一切的苦难吗?
狐苏一愣,双臂直接卡在空中,半分动弹不得。
他直愣愣的望着她的眼睛,她眼中世界的倒影是那么的明亮,鲜活,不像他眼里那般死气沉沉。
他明明是一只光系的狐妖,但她眼中的光是七彩的色散,他的光却只是那看不见的紫外线。
滴着水的长发把她的夜行衣都弄湿了一片,狐苏连忙用妖力烘干。
后背骤然变得暖融融的。
狐苏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合欢,谢谢你,我知道的,我也在努力的改变,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你不要自责”
他的手迟疑了这么久,还是落回自己身体两侧。
未央扶着他的肩膀起身,明亮的双眸直视着他的,认真极了,“下次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家,去哪都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狐苏说的对,他需要时间,那她自然不会催促,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帮他缓解痛苦。
他渴望一个家,她又何尝不是呢,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温暖,总能救赎对方。
狐苏静静地打量着未央,她眼中是纯然的关心和怜惜。
他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拉着未央去蒲团上修炼,自己则在一旁用ipad搜索她要的各种游戏的资料。
灯光像是专门为他开的柔光滤镜,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贤妻良母的氛围。
但是狐-贤妻良母-苏的精神世界却全然不同于他表现出来的模样。
漆黑的世界里,赤身裸体的半妖少年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膝,三条漂亮的大尾巴在空中一下下摆动。
他想要更多。
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对它的渴望早就近乎于偏执。
少年抬头,看着周围黑暗的牢笼。
狐狸眼邪肆而阴郁。
忽而一笑,恶劣过人。
狐苏没有理他,只是微笑。
花间辞的猜测很对,他确实是装出来的体贴,但装了很久很久之后,早就融于骨髓,成为一种本能了。
这种本能,甚至能够压抑他内心的恶劣。
有了水湘和花间辞的助阵,未央的压力一下子变轻不少,全心全意的投入基础刀法的训练,有一瞬间居然想到遥远的唐世安。
他恐怕也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吧,
她忘我的修炼,金铃和丞相公子订婚的消息也不能让她动容,金铃倒是想破坏她的事业,但她把水湘和花间辞都牵连进来,她终归还是顾忌自己好友的道途。
不战而胜花间辞不仅是他的痛,也是她的。
花间辞的怡红楼整改了一个月才结束,他本来准备更换一个更加清正的名字,和未央讨论了好几个之后还是决定不换。
怡红怡红,让女性快乐,本质上也十分贴合他们如今的设计。
快乐本身是干净的。
怡红楼开张当天,未央早早的和刀师告假,带着狐苏上街闲逛。
“娘,我要那个!”
小女孩甜糯的声音格外显眼,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姑娘坐在母亲怀里,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前面的糖葫芦。
母女二人虽然穿着布衣,却收拾的干净整洁,纤弱的男人走在一边,闻言笑着点自己女儿的额头,“小心糖把你的牙弄坏咯。”
小女孩夸张的啊了一声,委屈巴巴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男人便笑,他的妻主嗔了他一眼,哄孩子,“那娘给你吃一个,剩下的给爹爹好不好?”
女儿显然不乐意,但还是乖乖的点了头,旁边的男人羞红了脸,好不甜蜜。
未央: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先吃了一碗狗粮。
转身看狐苏,他的神情和那小姑娘的如出一辙,漂亮的狐狸眼紧紧的盯着糖葫芦,神情似有眷恋。
就好像是看很久之前的东西一样。
未央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也想吃冰糖葫芦,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狐苏转头看她,眼中是还没有散去的茫然,和他提及自己过去是同样的眼神。
说明冰糖葫芦确实在他遗忘的记忆中吗?
狐苏很快回神,温柔颔首,却道“你买一根就好,你吃不了几个。”
她的舌头挑剔的紧,冰糖葫芦这种食物更是很容易腻,别说一半了,她大概吃两个就不想吃了。
未央扁着嘴哼了一声,眼中盈满笑意,招呼云光多买几根,“留一根给我,剩下的你拿去,和小月他们分一分。”
小月按照品级也是她的贴身侍从,跟着他们出行。
云光惊愕抬眼,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份,瞥了狐苏一眼,立刻就要拒绝。
废话,他只是一个不准备爬床的小侍从,怎么敢殿下后院里的宠儿争锋
狐苏却是温和一笑,“怎么,不喜欢吃冰糖葫芦吗?那也给你们殿下个面子,吃两个尝尝。”
他是奴隶出身,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加厌恶阶层制度,自然不会因为有了“三公主”的庇护就对地位低的侍从们趾高气昂的。
云光害怕他吃醋,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云光俯身行礼,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连忙从钱袋子里掏出个小银锭上前买冰糖葫芦。
宫里的奴才,什么山珍海味不曾吃过,但那都是主人剩的,难得能在这大街上买点什么属于自己的小吃。
“您好,两根谢谢。”
一堆冰糖葫芦都插在木头靶子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抬头看了未央他们一眼,从靶子上给他们取冰糖葫芦。
她右手摊开收钱的时候,未央刚好看过来,目光一凝。
这个人,是练武的。
她的虎口,食指内侧,掌心还有四指指肚全都是老茧,按照刀师曾经的介绍,这大概率是一双练剑的手。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年轻小贩居然练了很多年的剑?
到底是这里不知名势力的暗桩还是修仙界的人?
或者说的更直白崖山的人?
但她身上又确实并没有修为。
未央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胸口,衣服下面,是一个隐含灵光的玉佩。
一个凡人怎么会有修仙界的法器?
“道友?”
未央上前一步,小声开口,年轻女人也不惊讶,只是颔首致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在下崖山张九月,见过前辈。我入崖山多年始终没有悟道,没有认出前辈身份,若有冒犯的地方,请前辈恕罪。”
她穿着布衣,气质朴实无华,除开这文绉绉的礼貌道歉,和这里的其他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未央接过一根冰糖葫芦,先递给狐苏,“你先吃,给我留两个就行。”
她一直盯着,等到狐苏不得不真的动口才转回来继续看张九月,“在下逍遥门未央,是我冒昧打扰,当不得你这句道歉。”
崖山居然也有练剑多年都没有成功悟道的人吗?
未央有心打听些什么,又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张九月看着老实,但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十分会看人脸色,把未央的名字咀嚼两遍,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先看了狐苏一眼:
刚刚这两人商量吃几根糖葫芦的时候,眼睛里面像是连了线一样,关系一看就不一般。
得知她是修士也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也是修仙界的人才是,他看起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应该不会介意她的前任吧?
“崖山境内也放了前辈的作品,我忙于练剑,不曾去看,只是偶有听说,除此之外唐前辈最近在准备闭关筑基,一切安好。”
张九月说的委婉,实际上崖山可不止看了她的电视剧,还知道她和那容家新家主咳咳,她虽然没有亲眼见,但听说唐前辈并没有生气,反而顿悟了。
emmmm他们的世界,她这个母胎单身看不明白。
狐苏一口咬碎一颗裹着糖的山楂,漫不经心的瞥了未央一眼,未央放下心,还有功夫嘲笑,“那你回去可得告诉他,我比他先筑基的。”
不知道崖山内部是怎么看她的,张九月脸上并没有轻视,她自然也不会解释什么。
思及那个人,竟有些怅然,万语千言已经不必说出口,报平安就是二人最好的沟通。
“宫中的演武场有很多教授武术的老师,你若想学可以到怡红楼找楼主,他会带消息给我。”
听到练武张九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但又很快暗淡,“我已经练剑十年,技术都是次要,主要是差那临门一脚,就是悟不了道。”
前辈们明明都感觉到她身边隐隐约约的剑气,但她死活都突破不了。
未央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好像有人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未央有一瞬的恍惚,没过脑子就问道,“你练剑是为了什么呢?练剑有成之后你想干什么呢?”
张九月一愣,没有回答。
练剑当然是为了变强啊,可是,变强之后呢?
好像又有什么片段闪过,看不清,听不清。
那是什么东西?
影视剧吗
声音和画面一闪而过,再去细想时,竟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就像是,不留痕迹的梦境一般。
未央甩甩头,留下独自思索的张九月,带着狐苏继续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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