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担忧的扫了鹿青崖一眼，他沉默着，任她一遍遍打量。
还是未央沉不住气，叹了口气：“你如果难过，别憋着，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虽然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鹿青崖垂着眼皮沉默了很久，再抬眼的时候，未央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冰山。
海面上的那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得到的那逐渐被阳光融化的冰不过是冰山一角，更深的，更冷的冰都藏在寒冷的水下，暗无天日。
带着无边的孤寂。
鹿青崖泛白的唇微微颤动，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表情茫然，“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很难受，好像有虫子在啃食他的身体，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发泄，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在别的孩子会因为得不到洋娃娃而哭泣的时候，他就一直是孤独的一个人待在血池。哪怕一灯禅师教了他很多的常识，但是禅师的重点是引导他向善，可不曾把他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教导。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叫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为什么会想说话？想说什么话？他为什么会难受？要怎么才能不难受？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多可笑啊，他连怎么样发泄自己的痛苦都不知道。
未央在哭，他觉得自己也该哭，可是他不知道人的眼睛流泪的原理，他不会哭，哪怕他想哭他也哭不出来。
未央的泪水就跟开闸防洪了一样，完全止不住。
他明明是个人，却被所有人称作神明，当做工具，久而久之竟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人。
做一个会哭会笑的活人。
未央坐在床边，紧紧的握住鹿青崖的手，他不是修士，皮肤其实并不光滑，长期握枪导致他手心满是茧子，虽然看不分明但摸起来分外粗糙。
她用力的握着，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你想知道你的感受是什么吗？我的道可以帮你知道。”
她是有情道的修士，小彩天那样的存在都可以被她的情雾带着感受情感，飞觞都能跟着她体会情爱，他也可以。
可以学着感受人间的情感。
她伴生空间里那棵属于鹿青崖的情缘树不就是铁证。
“想。”
未央闭上眼，粉红色的情雾一泻千里，汹涌着包裹住鹿青崖，他没有神识，甚至无法陷入幻境，她只能稚嫩的试图调动他的身体反应。
“高兴是心想事成，就会心脏砰砰砰的跳，不自觉的想笑，轻飘飘的；悲伤是事与愿违，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一样，鼻头会很酸，眼睛也涩涩的想要流泪”
未央竭尽了权力，情雾覆盖住他的身体，让他能够看到情绪对应的画面，让他能够模拟那种情感。
“人悲伤了会哭，会想要破坏东西，会想要和朋友诉苦，会想要吃甜食，这都是人发泄情绪的方式”
看到小孩子因为妈妈不给买玩具而瘫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鹿青崖竟然感觉内心酸酸的。
他又不是机器人，怎么会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是没有人教过他。
婴儿会哭，因为哭了父母就会来照顾他，无论是饿了困了还是难受了，反正就哭。
但是没有人管他，哭泣是没有用的，四周只有沉默，他自然也就只会沉默。
未央如今看鹿青崖就跟看一个缺爱的孩子，绞尽脑汁的想着么帮没有神识的他体会人间的感情，苌葙却灵光一现，把完整的过程记录下来。
道意说不定就在其中。
冰川不是一天能被融化的，鹿青崖做了多年的机器人，没办法一蹴而就，他只是为肉的，回握住未央的手，轻声道：“够了。停下吧。”
未央睁开眼，看到他嘴角清浅的笑意。
那笑容很小，但是却自然又温和。
“谢谢你。”鹿青崖说。
未央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的难受反而被发泄了大半。
她也露出个笑容，认真承诺，“不用谢，我们时间还长，我会教会你什么是情感，再教你怎么发泄情绪。”
鹿青崖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想知道自己刚刚那种迫切的表达欲到底想说什么了。
但他想学会怎么哭泣，然后为一灯禅师，为过去的自己，为那个给他取名字但是他完全不记得的母亲哭一场。
痛痛快快的，像个人类一样哭一场。
“我要怎么御空行走呢？我踩在空中的时候脚下并没有踩到地面的感觉”
金丹期的御空行走又不是真的像失去重力的幽灵一样随心所欲的飞来飞去，本身还是有行走的过程的，只不过是踩着空气罢了。
阿紫是个好老师，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尊上本就是看在魔妃的面子上才只是罚了他们一人百鞭，她心里又愧疚又感激，讲解的格外细致。
“你当它有楼梯，你就会踩到楼梯，你当它有跳台，它就会有一个个散落在空中的格子”
金丹期的御空飞行本质上是一种对周围灵力的操纵，只不过不需要法决，也不需要刻意的引导。
当修士的修为不断增高，修士对天地灵力的运用也会越来越强，从筑基期的御剑飞行到金丹期的御空飞行，再到元婴期的翻手云覆手雨，修士操纵自然的能力在不断提高，并且越来越自如。
就像是小学生读书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想拼音，但是到了初中高中，大部分简单的文章都是很轻松的连贯下来，拼音不是没有了用处，而是被内化在汉字之中，不需要一个个想。
未央按着阿紫的说法尝试了很多次，但她很难相信脚下有阶梯，不敢自信的踩上阶梯，自然也就没办法踩上阶梯。
二人回来的时候是大中午，一练就练到了月上柳梢，未央破罐子破摔的愣往空中踩，理所当然的摔了好几次，只能暂停练习。
澹雅中途给鹿青崖送了次饭，其他时间就一直在练习战斗，未央练习的时候她在拼命练，未央都停下来了她依旧在拼命练习。
这姑娘真是努力啊，只是可惜她在这里待不了太久，可能看不到她成长为强者的样子。
真是令人遗憾。
回去之后能不能靠红叶或者金铃他们在魔门那边找到他们的结局呢？
“澹雅，”未央忽然出声叫她，澹雅闻声收起大刀，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以后如果成长到魔王的高度，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尊号呢？”
飞觞、画鬼、曜灵三人中除了飞觞的尊号和名字一致是他母亲取的以外，剩下两个人据说都是另外取的尊号，就像是武则天在后世留下的名字是武则天和武曌一样，她进宫的时候、弱小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
媚娘不过是野史的一个猜测罢了，谁也不敢肯定。
未央不了解别人，但澹雅的话她觉得她不会喜欢这个名字。
这个属于公主的，雅致温柔的名字，怎么会适合一个强悍的魔王。
澹雅愣了一下，拄着刀陷入了沉思，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魔王阿紫那样的存在吗？
强悍，帅气，拥有着宰割天下的能力。
澹雅眼睛有些泛红，满眼都是渴望，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看到她自己坐在人潮最前方的王座上，面前是跪满一片的黑压压的人群
不，那是她父王渴望的。
要是她的话
她眼前的幻象改变，面对人群坐着的女王站了起来，所有跪着的人也站了起来，王座消失，女王转身带领所有臣民共同面对黑暗。
她不想做高高在上的、奴役百姓的“皇帝”，她想做的女将军，带着自己的臣民一起抵御黑暗，一起创建一个美好的、自由自在的欢乐过度。
“如果有一天我会成为魔王的话，我应该会叫将（一声）星，将要成为星星照亮黑暗的夜空，也代表着所有女性都将要醒来，不再依靠男人，不再质疑自己，勇敢的，自信的对抗黑暗！”
将要成为星星吗？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愿望。”
澹雅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她平日里为了安全总是低着头弯着腰，甚至是用化妆品来降低自己的颜值，但她的蛰伏从来都是屈服，她骨子里依旧有着抗争的心和不屈的斗志。
无端的让未央想起了彩虹之地里的那些故人，秋引、少司命、月桂树、画仙，他们或成为太阳或成为月亮，同样是女性，同样拼尽全力的发光只为了驱散黑暗，迎来光明。
她们是那么的耀眼，她们是英雄，不必称之为女英雄。
阿紫很想笑，表情却有些扭曲，也有些苦涩，“人类中名字这么重要的吗？那我是不是也要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未央有些好奇，“阿紫的名字本来就很好听啊，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阿紫点点头，露出了回忆的表情，嘴角缓缓勾起，“是我自己起的，因为很小时候我在流浪
的过程中拼尽全力打败了一个魔兽，虎口夺食，抢到了足以让我多活几天的口粮，是一种紫色的果子？拳头大，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我知道它是紫色的，我就叫阿紫了。”
“是很关键的节点呢，名字什么的，可没有高下之分，你自己喜欢就好了，或者有你想要的寓意，或者有你牵挂的人或回忆，才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而专门改名。”
未央声音轻柔，阿紫思考着，点了点头，“确实，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紫色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那我就不改，你如果回去看到阿紫魔王的名字，那就是我。”
阿紫作为飞觞麾下第一大将，又和未央朝夕相处，早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一定会的。”
在灿烂的星空下，三个女孩许下了承诺，她们其实知道，未央看到的文字，大概率会是她们的死讯。
但那又如何？
她们可是青史留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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