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里的日头总是升得晚,落得早。
卖菜的大叔和街边卖包子的大娘已经收摊回家了。
江月桥翻了翻记账的小册子,带着红晕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也扬起一抹笑容,头上的双鬟髻像极了少女微笑的弧度。
今日的胭脂要比往常卖的还要多了三四盒,这要多亏早上碰见的那两位公子姑娘,郎才女貌的一对壁人从自己这儿买了三盒水粉,开了个好头以后一天都客源满满,这下阿娘后半个月的药就有着落了。
江月桥刚推着摆满胭脂盒子的小推车拐进小胡同,就看见隔壁张大娘手忙脚乱地从自家门口跑了出来。
江月桥有些迷茫地唤了一声,声音似糯米团子般甜软:“张大娘,您怎么在我家……”
“月桥啊!不好了,你娘她快不行了!!!”
张大娘一声惊呼仿若当头一棒,江月桥这才注意到张大娘的衣襟上全都是还未干涸的血渍。
“娘!!!”江月桥脸色一白,撒开小推车就要往屋里跑,刚跑了两步瞬间刹住又往回跑,“郎中,我去找郎中!张大娘拜托您照顾一下我娘!”
落日余晖缓缓消失在山头的时候,郎中收拾好药箱从床边站起,对着满头大汗,还在呼哧呼哧喘气的江月桥摇了摇头。
跑到腿软的江月桥还想去拽郎中,突然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了。
她回过头,看见了一只如同枯槁的手颤颤巍巍地捏着自己的衣摆边缘。江月桥赶紧轻握住母亲的手,并顺势跪了下来:“娘?”
“月儿……”
“我在!”
“阿娘对不住你……一副病躯累了你这么久……”
“如今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你若此后孤苦伶仃,阿娘定然无法安心……”
江芸卿气若游丝的肺腑之言此刻在江月桥耳中被放大了千万倍,每一声都震痛了她的耳膜,以至于江月桥疼得落下泪来。
“去找你父亲……”
江月桥猛地抬头,一颗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月儿,你要细细听好……柜子最下层里有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有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
“还有一枚……紫兰花玉佩,那是我与你父亲定情之物……”
“你拿着,去扬州……去找你父亲……”
简单的几句话,江芸卿断断续续说了半晌,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江月桥脑海有些混沌:“扬州?我父亲?”
“你的父亲乃是如今扬州刺史……沈自安……”
“扬州刺史……”江月桥喃喃出声,当下只觉得后背湿冷一片。
江芸卿手上突然发力,紧硌的痛感迫使江月桥回了神。
“月儿,你一定要找到你的父亲……你要认祖归宗,你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不然……娘死不瞑目……”
江芸卿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淡淡红晕,江月桥心下一沉,赶紧应下:“好!我答应您!我会找到父亲,我会认祖归宗!”
江芸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片刻之间便瞳孔涣散,被江月桥反握住的一双手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阿娘!!!”
在江月桥的哭声中,灵幡飘扬,纸钱飞撒,哀乐回荡在平阳郡的小胡同上方,无法言说的悲伤就这样越飘越远,可还没飘出这座小郡城便渐渐消散了。
三日后,江月桥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上了玉佩和银两,还有阿娘的寄托,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无数回忆的地方。
现如今正是昭德年间,此时江山天下归皇家盛氏所掌。
人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作为天时人和之间的地利在当下尤为重要,荆扬二州便是南方极其重要的两座城池。荆州作为军事重地,东行至风水宝地扬州、西行达清幽胜地隆中,更能称为咽喉之处。
只是……
江月桥此刻站在一颗树下,东瞅瞅西望望,有些焦急地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她本一直东行,行至一条岔路时选择了看似更为靠谱的大路,结果越走越崎岖,拐来拐去进了一片毫无人气的林子,甚至连回去的路都寻不见了。
如今已是盛夏七月里,距离阿娘离世已过去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她虽从未在路上多做停留,可奈何紧赶慢赶也架不住自己这副女儿家的柔弱身子来回折腾。
五日前她多赶了些路,不凑巧被一场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结果一到荆州就受了寒,又是喝药又是昏睡地过了好几日,如今才堪堪恢复了些。
此时正值午后,树上知了发出的阵阵噪音刺激着江月桥的耳朵。
她有些沮丧地坐了下来,拨开黏在脖子上湿哒哒的两缕头发,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压扁了的馒头掰出一小半叼在嘴里,剩下的重新塞回了包袱。
周身的空气似乎被她的动作惊扰到,不满地膨胀成了热气,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抖动的透明波纹,就连头顶那轮大火球都变的更大了。
江月桥僵硬地嚼着馒头,干涩的嗓子被馒头粗糙的颗粒划得微微发热,甚至有些火烧火燎。
她噎得有些难受,赶紧举起水袋最后两口水“咕嘟咕嘟”咽进肚里,干巴巴的馒头碎屑瞬间凝成一团湿乎乎的饼子隔在了嗓子眼,江月桥顺了三四下才堪堪顺下去,而后赶紧起身寻找出路。
走了大概一刻钟,仍是没能寻到最初的起点,不过倒是误打误撞地出了林子,还遇见了一片不大的湖。
江月桥喜出望外,踉跄着跑下山坡,顺着小木桥走到尽头蹲了下去,她先是拿出水袋子灌满,又拘了一捧水朝脸上洒去。
燥热感褪去了大半,江月桥缓缓起身,准备收拾一下心情出发。可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下方的小木桥甚至被这迅猛的力道踩踏到发出了“咯吱咯吱”声。
江月桥刚回了半个头,余光见一道黑乎乎的身影闪过,下一瞬天旋地转,耳边破开水面的声音乍现,随后紧接着变成“咕噜咕噜”声,清凉席卷全身,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嘴被湖水钻了空子,大脑里有个声音对迷茫到仍未回过神的自己说:恭喜!你落水了!
江月桥登时慌了神,为了不让自己沉下去,她胡乱扑腾了好一阵子,忽然有个人紧紧拽住了自己的包袱。她心下一紧,扑腾的动作更大了些。
“别动了!再动就淹死了!!!”
气急败坏的一道声音挤进耳朵里,江月桥这才反应过来,乖乖的不再乱扑。
一只手穿过腰间,另一只手拉住她的左臂。
“哗”一声,江月桥被稳稳拖着破水而出。
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钻进胸腔,江月桥猛吸一口气,随后大力咳嗽了起来。
“臭小子!这回算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敢抢我们的地盘,我把你扒干净了扔城门口!”
破口大骂声让江月桥忍不住蹙眉,她努力眨了几下眼,睫毛上的水珠才顺着眼尾淌下去。
桥上七八个穿着破烂衣服蓬头垢面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远去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要震破天的叽歪声——
“没大没小!等爷爷我回去好好收拾你们!”
江月桥别扭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个满头水草的人,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明亮清澈。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江月桥的目光,立刻毫无怯意地对上她的眼神:“看什么看?你还想多洗一会儿啊?”
江月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她脸上一红,忙低下头随着身侧这人的力道朝岸上游过去。
“老大!!!”
一道脆生生的音线传来,只见一个同样衣着破破烂烂的男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河边,对着江月桥的方向着急地喊,“你没事儿吧?!”
“有没有事儿你不会自己看啊?!赶紧搭把手!”身侧那人声音再次提高了一个度,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哦哦哦!”对方立刻探着身子伸出手拽着了江月桥的手臂,将她从湖里拉上了岸,复而又去拉江月桥身后那人。
结果对方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又一巴掌招呼到脑瓜顶:“死哪儿去了?!关键时候竟然临阵脱逃,由着他们打狗似的欺负我!”
男孩子捂着头委屈巴巴又讨好地解释:“我这是怕给老大你拖后腿,后来我看到你没打过他们我不就赶紧追上来了吗,你看我鞋都跑丢了一只。”
江月桥缓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少了东西便赶紧扭头去寻,这才在湖面上看见了半个包袱飘在湖面。
江月桥匆忙提起湿哒哒的裙子朝湖里挪去。
“哎!你有病啊?”湖边的人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江月桥有些不稳的步伐。
江月桥听见这话耳朵一热,险些跌回湖水里,局促地低着头小声回应:“我……我的包袱还在水里……”
“女人就是麻烦……”对方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奋力一跳落入水中,熟练且迅速地朝包袱的位置游去,而江月桥则被站在湖边的男孩扶着重新回了岸上。
那人背对着江月桥,拾起了湖的包袱,一边检查一边道:“两件衣服,一个水袋,一个钱袋子……”他顿了顿,立刻转身上岸把包袱扔给江月桥,“那馒头泡碎吃不了了。”
“谢谢……”江月桥怯怯地接过包袱搂在胸前。
对面衣着褴褛的男子甩了甩头,又把那搭在额前的水草向后拢去,一张俊俏的脸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江月桥立刻低下头,不然再看下去就笑出声,她还以为是水草,原来是头发……
“小九,走。”对方瞥了江月桥一眼,带着小跟班转身离开了。
江月桥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叹了口气,真是有够倒霉,洗把脸都能被撞到水里。
她打开包袱,将湿透了的两件衣物搭在了树上,太阳足够大,应该很快就会被晒干。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其他东西,水袋没破,钱袋子里……
江月桥皱了下眉,银子少了两锭。
“算了,就当可怜一下他吧。”江月桥有些郁闷地自我安慰起来,但下一瞬她手上的动作一僵。
放在钱袋子里的玉佩不见了……
她慌不择路地冲进湖里来回摸索了半晌但仍无玉佩踪影,江月桥呆滞地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玉佩,是被他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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