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桥没接话,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表示婉拒。
阿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摆上桌的早饭打断了思路。
两笼包子,两碗云吞。
蒸笼盖一被掀开,带着肉香的热气瞬间席卷又四散,白白胖胖的三个大包子相互紧挨着,就连捏出来的褶儿都规规整整的。
云吞躺在汤汁里,葱花点缀在表面,衬得快要透出薄皮的肉馅色泽明亮,让人食指大动。
“行了,先吃饭吧,我请客!”
阿明一改刚刚的严肃模样,笑嘻嘻地将其中一碗云吞推到江月桥面前,又替她夹了个包子放到盘里。
江月桥感受到肚子空憋,她也不扭捏,夹起包子咬了一大口。待咽下后她才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对面已经解决掉一个包子的阿明:“你请客花的还不是我的钱……”
阿明一噎,抬起头满眼戏谑:“你倒有能耐,就敢跟我呛声。”
最后江月桥还是没能把面前的早饭全部吃下去,或者说,她想吃也没吃到。
坐在对面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了一笼包子和一碗云吞的阿明,顺手把月桥面前只出现了一个空位的一笼包子还有一口没动的云吞挪到了自己面前。
而面对江月桥愤愤不平的面孔时,他是这样说的:“你刚哭了好半天,所以不能吃太多,万一胃疼了耽误行程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丝毫没有感到一丝丢人与不好意思,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于是在巳时就开始饿肚子的江月桥,趁着二人休息打水之际,在小账本上恶狠狠地记下一笔。
“小乞丐早饭吃了五个大包子,两碗云吞,花了我十六文钱!”
江月桥坐在树荫下,看着河边那个打水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在刚写下的那行字边上,小小地标注了一句什么。
“歇好了没啊?”
阿明的声音传入耳中,江月桥把小册子和炭笔往包袱里一扔,小跑几步跟上前方的身影:“我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阿明回答:“去江夏郡。”
江月桥有些不解:“为什么去江夏郡啊?从徐州过去不是更快吗?”
阿明干笑了一声:“谁不知道走徐州那条路线快?关键是你得能走这条路啊!”
江月桥听出了对方的话外音,她紧了紧背后的包袱:“是我之前走的路线不对吗?”
阿明满眼赞许,笑容却微微发僵:“嗯,不错,挺聪明啊。不过我很好奇,平阳一路南下就能到洛阳,经过豫州和徐州就直接进扬州了,那你是怎么走到南郡的?”
江月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脸蛋“噌”一下变红了。
阿明自言自语道:“也对,毕竟你走了快五个月都没到扬州,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江月桥努力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的路线是怎样的?”
阿明把手里的水袋递给江月桥:“到江夏以后再去庐江,沿着长江经过丹阳差不多就能到了。”
江月桥听得头都大了:“这么麻烦?盘缠也不知道够不够,还有更快的路线吗?”
“有啊。”阿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皮笑肉不笑道:“做梦最快了,一闭眼你就能到扬州。”
“……”
江月桥委屈巴巴不再吭声了。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一前一后且不超过五步远的距离赶了三天路,直至第四日午时才到江夏。
安顿好住所,江月桥敲开隔壁的门,看了一眼瘫在床上的阿明,习以为常地开口叮嘱:“我去买些点心做干粮,你要是饿了就先让小二上饭菜,不必等我。”
“行,知道了。”阿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江月桥出了客栈也不敢往太远的地方走,就在周围一条街附近买了些小吃和易保存的干爽点心。
刚准备接过买好的豆沙粉团,身后突然一阵骚乱。
只听得一阵怒骂声穿过长街直达耳边——
“狗屁的小姐!你当我这儿是你家啊?!乱七八糟翻了一通,花都让你们弄死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们这群人!!!”
江月桥刚回身去看,与对面横冲直撞的一人瞬间撞了个满怀。对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却不待她站稳便迅速松手。
而江月桥手里的各种小吃好在有油纸包装保护,就算掉得满地都是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刚买的豆沙粉团还没来得及包好就遭了殃。
江月桥欲哭无泪。
“对不住对不住,我无心的,我再给你买两份啊!叶三,快!”
得了命令,那人左后方的一个随从立刻掏钱。
江月桥得了空隙去看眼前的人。
对面的女子一身嫩黄衣裙,鹅蛋脸上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小巧的鼻尖出了些薄汗,她头上的灵虚髻微微散乱,有几缕青丝已经黏在了红润的嘴唇上。
她正一脸嫌弃地用水葱般的指尖把那两缕发丝挑了出来,然后接过右后方随从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买回豆沙粉团的随从赶紧打包好递给江月桥:“姑娘,您的点心。”
“谢……谢谢。”
江月桥有些局促地接过点心,又加了一句,“麻烦你们了……”
“明明是我撞的你,还把你的点心弄掉了,赔偿是应该的,你怎么反过来还谢我啊?”面前的女子笑着打趣,还大大咧咧地一手叉着腰,颇有一股侠风。
江月桥怯怯地屈膝行了一礼,抱着点心转身就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哎等等!”
江月桥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转过身,满眼戒备:“什么事……”
那女子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月桥的不安,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好奇询问:“姑娘知道还有哪条街有花市吗?稀奇古怪或者颜色罕见的最好,钱不是问题。”
江月桥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但还是保留了一丝警惕:“我不知道,我只是途经此地,还要赶路的。”
“呀!你也是外地人?可真巧!”对面的女子一听这话眼前一亮,朝着江月桥走近了几步,兴奋地问道,“你是哪儿人啊?我是从扬州来的!”
江月桥本不欲与她多说话,可一听到扬州不免愣了一下:“扬州?”
面前人笑答:“对啊,我们家是扬州有名的商户,最近在研究制作胭脂的新花样,我这次来就是寻找灵感的!”
“胭脂……”
扬州制作胭脂的商业大户?江月桥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突然福至心灵。
胭脂生花,姜叶二家。
姜家的水粉精美绝伦,叶家的口脂空前绝后。
而眼前的女子面上水粉无甚新奇,口脂却是最近两日才流行起来的杜鹃红色……
江月桥迟疑道:“你是……叶家小姐?”
“你怎么猜出来的?对面女子一愣,满面惊奇地笑了出来,“对,我叫叶知秋。”
江月桥放下了戒备,结结巴巴回答道:“我之前也是做胭脂的,所以对于相关之事都略有耳闻。适才看见小姐的口脂颜色不同寻常,细想也知您的身份……”
“好聪明的姑娘啊……等等,你做过胭脂?!”叶知秋瞬间抓住关键点,她激动地上前两步拉住江月桥的手,下一瞬却又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猛撒开江月桥,接过右手边的绢帕迅速擦起手来。
江月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脏啊……
站在叶知秋右边的叶七赶紧开口解释:“姑娘,和您没关系,您别多想,是我们小姐打小就特爱干净,她的房间每天都得打扫五六遍,就连扶一下老爷夫人都得赶紧擦手。”
“啊,无妨……”江月桥有些目瞪口呆,这已经不能被称为爱干净了,这是有重度洁癖啊!
叶知秋心焦了起来:“那个,你叫什么啊?既然你有制作胭脂的经历,那你帮我出出主意呗!那姜家又弄出新花样了,我爹就给了我半个月时间,我这头都大了!”
江月桥恍然大悟,姜叶二家这些年斗来斗去,为了一较高下最后弄了个“争芳斗颜会”,其实就是每两个月开展一次的胭脂比赛。
“我并无什么聪明才智,也只是做过三年胭脂罢了,小姐若想别出心裁,不妨买些石榴花回去吧。”江月桥犹豫了一阵,最后松口说了这一句就要转身离开。
“石榴花?哎哎哎你别走!”
叶知秋还想伸手去拽江月桥,不过刚伸出去半只胳膊就立马缩了回来。
她三两步跑到江月桥身前,一边伸出双臂拦着,一边还为了与江月桥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后退撒娇道:“你别走嘛,你再仔细教教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说啊?这次要是无功而返我爹会骂死我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身前一个姑娘拦着,两边还有两个随从跟着,大摇大摆吵吵嚷嚷,这架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目光,江月桥紧张地停住脚步,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你别这样……”
“那你帮帮我嘛~”叶知秋双手合十委屈巴巴。
江月桥还是心软了:“那……那行吧,别在这儿说了……”
“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嘿嘿嘿姑娘你叫什么呀?我看你比我还小一些,你要去哪儿啊?”
叶知秋还很有眼力见地搭着手帕去接江月桥怀里的大包小包,“哎呦!拎这么多东西小心累着,来!叶三叶七接过去!”
江月桥手上的油纸包立刻被接了过去,她低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双手,有些不适应地摩挲了一下腰封:“叫我小桥就好……”
刚说出半句,耳边一阵风刮过,下一瞬叶知秋一声尖叫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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