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街愈发荒凉,沙子路两侧杂草丛生,走了半天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直至褪色的檐角映入眼帘。
此处应是废弃许久了,地上无数腐朽的枯枝落叶堆在一起,看起来已经要化成烂泥。原本砌成台阶的砖石已变得乌黑且磨损的凹凸不平,大门仅剩下一副竹骨架,破破烂烂的棂纸挂在上面,风一吹过,棂纸飘飘悠悠,大门跟着晃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阿明不费吹灰之力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一瞬间灰尘瓦砾顺着屋檐窣窣落下。他赶紧把江月桥护在自己身后。
两个人没忍住咳嗽了几声,继而捂住口鼻,眯着眼走了进去。
庙内空旷冷清,甚至发出声音都会带着回音。
唯有一尊观音菩萨像孤零零地摆在香案后方,案上坐着一个早失去光泽的大肚子香炉,还有一盘已经熟透烂掉的香蕉和小半根蜡烛。
阿明扭头去看江月桥,却见对方来来回回地打量四周,于是他没忍住问道:“怕了?”
江月桥摇摇头,一脸认真道:“我只是在找哪里可以睡觉。”
阿明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他巡视了一圈,最后拉着江月桥走到菩萨像后面,又把地下的两个蒲团踢到了后面:“在这儿睡吧。”
江月桥疑惑道:“那你呢?”
“我?”阿明无所谓地把胳膊叠在脑后,对着香案侧面扬了下头:“我在旁边对付对付就行。”
江月桥瞄了一眼对面还在随风晃悠的大门,有些担忧:“晚上夜里风大,你在这儿会吹风,生病了怎么办?”
“我连大街都睡过,你怕什么?”阿明自顾自地席地而坐,“没事儿,我身体硬实着呢!”
江月桥将剩下的半个馒头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递给阿明:“给你,吃完我们就去街上看看。”
阿明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回应。
江月桥望着阿明有些苍白的脸色突然有些紧张:“你是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阿明轻笑一声:“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可我是关心你……
江月桥想这么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人短暂休息了一下,便兵分两路出发了。
可好巧不巧,在陌生之地,又无熟悉的人在身侧,江月桥的老毛病犯了。
现下她站在一家茶铺前,紧张地捏着衣角,张了三轮嘴才挤出两个字:“那个……”
茶铺老板只觉得奇怪:“姑娘,你是来喝茶的吗?别站着了,进来坐。”
“不是……”江月桥声音更小了,她慢慢垂下头,“我……”
茶铺老板皱眉不解:“不喝茶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耽误我做生意!”
“实在抱歉……”江月桥红着脸抬眼,“我可以帮忙吗?”
茶铺老板这次听懂了,赶紧挥手拒绝:“算了吧,一个小茶铺子,我自己就能忙得过来,再说姑娘你这样子,一句话都不敢说,用你岂不是坏我生意。”
江月桥心中愈发懊恼,她讷讷挤出一句“对不起”便转身就走。
接下来,她经过了各种点心铺子、花草铺子、医馆,所有人都以她胆小碍事为由拒绝了。
又经过一家小饭馆,被打击了无数次的江月桥愈发失去信心,她踌躇着挪到门边:“那个,请问……”
“哗——”
一盆水迎面浇了过来,江月桥一个激灵刚准备抬腿,下一瞬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门口端着水盆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姑娘,站在这儿一声不吭,干嘛呢?”
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吸引了众多路人,江月桥有些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她想说,我说话了,是你没听见。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擦了擦睫毛上的水珠,颤抖着声音道:“请问……招人帮忙吗?”
“想赚钱啊?”那女人叉腰打量起江月桥,眼神无一丝善意,“后厨刷碗刷盘子,一天二十文钱,不包吃住,工钱三日一结,愿意就干,不愿意走人。”
江月桥无措地站在原地,裙角滴落的水已经打湿了地面,她试探道:“可以日结吗?”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对于刚才泼水的举动有些歉意,她默认了江月桥的提议,扭头就进了屋:“还不进来干活?”
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模样,又害怕阿明回去找不到自己的江月桥有些犹豫:“可是已经酉时了……”
“不愿意可以走。”
江月桥迟疑了一瞬,还是慢悠悠踏进了门槛。
自己本来就又笨又胆小,好不容易遇见一家愿意让自己帮忙的地方,还是赚钱最要紧。
直至夜色覆盖了天空,江月桥才扶着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饭馆。
今夜的风格外寒凉,吹得手发疼,她弯着腰坐在小板凳上刷了一个时辰的盘子,又被老板娘推辞明日再结工钱,现下是既疲惫又委屈。
可一想到阿明,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应该不会像自己这样没用,结不到工钱吧……
江月桥挪进破庙,里面漆黑一片。她有些害怕,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阿明哥?你回来了吗?”
有一道微弱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怎么回来了还摸黑呆着?”江月桥听见这熟悉的音色顿时放下心来,摸索着走到香案前,拿出包袱里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微弱的光芒只能照见方寸之地,却也足够江月桥看清瘫坐在桌案侧面的阿明满面冷汗、惨白异常的模样。
江月桥被阿明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不小心碰倒了蜡烛。她顾不得再次点燃唯一的照明物,就着月光扑到阿明身侧,却一时间慌乱无措地不敢触碰他,甚至急得染上了哭腔:“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阿明费了半天力气才挤出一句:“别怕……不是大问题……”
“你少骗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江月桥突然脑中闪过一丝猜测,她迅速伸出手去拉阿明的衣领。
似乎是察觉到江月桥的意图,阿明迅速拽住她的手,飘渺的声音带上了着急的意味:“小桥!”
“你让我看看!”江月桥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扒开了阿明的衣服。
目光触及到他胸口的皮肤时,江月桥没忍住哭出了声。
在阿明左胸下方三寸的肋骨处,围着一圈布条,干涸的血迹中间隐隐有些湿润。
江月桥颤抖着抬手想去查看一下,却被阿明再次拉住,少年的手有些发凉,他轻声道:“别看,会吓到你。”
江月桥不敢相信一般边哭边质问:“你不是说没受伤吗?你说我的钱袋子帮你挡住了的!这怎么回事啊?”
阿明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当时他们怕我没死透……又补了一刀……”
江月桥小心翼翼替阿明整理好衣服,一抽一抽地哭道:“祁大哥不知道吗?你怎么不早说啊!”
“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又是这种话……
可江月桥无心去想其他,她擦擦脸,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立刻起身:“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提着裙角冲出了破庙。
一道身影在大街上跑得飞快,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各处店家已经陆续准备打烊,除了几家饭馆酒楼正值火热时间。
终于,江月桥眼尖地盯上了不远处正准备关门的医馆,她朝前不要命地跑去,在大门即将被合上之际,猛地一加速度,整个人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台阶上,但她管不得自己摔得多痛,立刻把手插进了越来越小的缝隙中阻拦。
“哎哟!”
正关门的是个已近花甲之年的郎中,老人家被吓了一跳,赶紧松手,“你这小丫头,好大胆子,手被夹坏了怎么办?”
江月桥从地上爬起来,急促地喘着气,刘海歪歪扭扭黏在脸颊和额头上,她迅速拽住郎中的手臂,乞求道:“求您救命!”
眼见江月桥满眼惊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这郎中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我去拿药箱。”
破庙里,江月桥瘫坐在阿明身边,双眼无神地盯着郎中的每一步动作,直到阿明身上那圈毫无任何用处的布条被摘下,一道乌黑并且已经早就开始溃烂的伤口闯进视线里的时候,她的眼神才晃动了一下。
郎中一边替阿明处理着伤处,一边无奈地佯装教训:“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身体,这伤口耽误了这么久,天气又热,夜晚风又凉,得亏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然早就一病不起了!”
阿明瞄了一眼江月桥失魂落魄的模样,赶紧打着哈哈,语气里带上了些自嘲的意味:“以前也受过伤,谁知道现在身子骨这么弱了……”
“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之前没什么事儿,现在也都找回来了!”郎中拎着药箱站起身,语气也严肃了些。
“先生,请问得几天才能好起来啊?”江月桥赶紧跟着站起来,却不成想膝盖一痛,一个趔趄,差点儿再次摔回去。
阿明被吓了一跳,赶紧直起身去扶,结果伤处又传来痛感。
江月桥单手撑住香案,一见阿明脸色泛白,赶紧扶住他:“你别再动了!”
一旁的郎中无奈地看着这一幕,把江月桥叫到了一边:“姑娘,这伤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他放任的时间太长了。”
“这个是外敷的,每晚给他换上,明日你记得再来我医馆一趟,我把内服药给你抓好,你拿回来,一日三餐后煮给他喝,先开三天的量,再看看之后的情况如何。”
江月桥有些无措地摩挲着腰封,纠结半晌才像蚊子般问道:“那个……大约多少钱……”
郎中看着江月桥有些窘迫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若想效果好,一副内服药最低也得五十文,或者若是觉得贵,也有便宜的,但是效果就……”
江月桥毫不犹豫地将腰间唯一的一块碎银子塞给郎中:“不要便宜的,要最好的药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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