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十月八日的夜晚，没有任何节日，也不是坊里哪位姐妹的生辰，就是这么一个无比寻常、甚至略显无聊的夜晚。
林晚殊看了一眼摆地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货架，算到了今日申时的账本，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感觉日子也挺无聊的。
呼，晏传义就算是再爱表现，也不会在大扫除这样的事情上花太多心思，今天的清洁，定是素娴做的。
林晚殊还真的颇有些担心，跟晏传义待久了，素娴也变得像他那么喜欢拼了命地做事情，那样可真的不好。
希望到了这月十五，素娴就能恢复正常吧。
可是，林晚殊这会儿真的好无聊啊——素娴和晏传义连晚上也不放过，都不陪她玩了。
“良素，你又要出去找牌友玩了吗？带我一个呗！”
无聊得快要睡着的林晚殊，在只留着一盏小烛台而略显黯淡的偌大店铺里，叫住了带着一个小包袱正要出门去的良素。
良素收住脚步，转了转眼珠，心里想着：林晚殊牌技差会扫兴暂且不说，要知道帝京可没有哪个茶肆，打牌的时候不聊林晚殊的花边趣事儿的。她若去了哪个茶肆，那茶肆一晚上的快乐气氛，绝对会荡然无存。
所以，良素尴尬而无奈地笑了笑：“呃，是是这样的，小姐，我的那些牌友……大大多粗俗鄙陋，你跟他们打牌，肯定是会非常不舒服的。因为他们无论是打得好了，还是打得差了，都会拍桌子骂脏话。反正就是，我打牌的地方不好玩，小姐肯定不会喜欢的……嘻嘻……”
“没事儿，你叫上你的那些牌友，我们今天就去帝京最雅的茶肆，那个叫柔云芳馆的地方，钱我来出。”
柔云芳馆，帝京最高档的茶肆，一壶普通的绿茶都卖三百文，那几个招牌的特色糕点，一盒就会要了普通人一月的工钱。可是，就算是这么一个优雅脱俗的茶肆，也不可能不聊林晚殊和她身边的男人们的。
“不能让小姐破费啊，我那些朋友，可没有回请小姐的财力。小姐这么做，会让他们心里很过意不去的。”良素还想再挣扎一下。
“那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家茶肆，我们就一起去哪家茶肆吧。喧闹什么的，我也不是很在意。我现在就是这么无聊，热闹一些反而好。”
林晚殊走出柜台，朝良素走去。
“呃，要不这样吧小姐……”良素被逼到没有办法了，只能拿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到林晚殊跟前，“你现在也不会打牌，去了也不尽心，不如我今晚先教你吧。小姐先把玩法学会，再来茶肆找我认识的那些高手玩儿，不然一上去就打输了，会很没劲的。”
在教林晚殊打牌的时候，良素只盼着晏传义和素娴能快点回来，不然她可就撑不住了。
无聊的夜晚，延续到了十四日。
在这个夜晚，林晚殊想着，她一定要让晏传义和素娴在十五日下午就结束这场比试，然后在十五日的晚上，好好娱乐一番。
十五日清晨，林晚殊努力地起得比以往都更早，终于赶在晏传义和素娴出门前，见到了两人的脸。
这是这个月林晚殊第一次亲眼见到晏传义和素娴，因为二人一直是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让她根本见不着人影儿。
“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今天申时准时结束这次的比试，届时以本月一日至此签下的所有订单为证，决出胜负。”
其实作为当家的，每一笔订单一旦生成，林晚殊就会过目，她早就知道谁是那个遥遥领先的胜者了。
所以她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等待着那两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归来。
入了十月之后，帝京的天就黑得越来越早，所约定的申时，应是晚霞绚烂的。
柜台上那一座台身轻盈的燃香盏，袅袅娜娜而略显寡淡的一缕缕白烟，提醒着林晚殊申时即将到来。
可是林晚殊却没有先等到开开心心的晏传义和素娴，倒等来了帝京第一戏班子的那个年过四十、却依然美艳绝伦的舞队领班。
这位一看就知道其年轻时倾国倾城的舞队领班，此时着一袭色彩艳丽的轻盈衣裙，化着平常人根本不敢化的大气浓艳妆容，哪怕她是气势汹汹、不怀好意地走近林晚殊的店里，都是一幅想让人立刻挥舞起丹青画下来纪念的难得美景。
舞队领班面带浓浓愠色踏进铺子门槛的时候，林晚殊先是为其美貌与气质感到惊艳——真的是四十岁的人了吗？长得也太美了吧？年轻时得美成什么样子啊。
然后才是感觉到大事不妙——戏班子里的那些孩子，无论男女都乖巧温和得很，极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刻。这会儿领班这般找上门来，肯定是皎绫坊做了什么特别让她愤怒的事情。
“蓉，蓉姨娘，发，发生什么事情了？您这么生气？”林晚殊其实也背脊骨发凉，但还是要努力保持礼貌的笑容。
“大小姐，我这气不是冲着你来的。”美丽的领班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染着蔻丹的玉葱夹着两张差不多大小的纸，一声立在了林晚殊面前的柜台上。
然后将两张分别展开，语气严肃愤怒：“你们店里那个男娃，前天，我经他的手在你们皎绫坊购置了十二件淡紫色舞服，三件深红色舞服，二十件亮黄色舞服，二十二件纯白色舞服。
“他倒好，昨日竟给我们送来二十二件淡紫色的，十二件纯白的。这颜色和数量对不上，我们原本排的那支舞可就废了。我们今晚就要去博田侯府上献舞，这要是出了差错，别说我这戏班要开不下去，说不定以后都别想在这帝京混了！”
唉，晏传义肯定是图快，想要在有限的时间，签好更多的订单，结果硬是在一个这么特殊的地方，出了个平时也不算严重的小差错。
“对不起蓉姨娘，他最近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疲惫，才不小心出了些错误……”林晚殊赶紧真诚道歉。
“嗨……”蓉姨娘干脆利落地叹了一口气，“你是金枝玉叶，哪怕是出来做生意，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出了些差错，人家也不敢多计较什么。可我们没有你这个命啊！”
“蓉姨娘，您稍安勿躁，纯白色舞服是我们这边做工最简单的，”林晚殊呲牙笑笑，试图让蓉姨娘的心情也放松下来，“我们这边存货十分充足！”
说笑着，林晚殊提着裙摆走出了柜台，走上了檀木楼梯，不一会儿就带着一沓叠得规整漂亮的纯白色衣裙下来了，精美的纯白舞服这么叠在一起，宛若一块新鲜美味的大凝脂，靠近似乎还散发着淡淡梨花香。
“您这差了十件是吧？我这里足足五十多件存货呢！纯白色舞服制作简单，销量又好，我们积累了不少存货，应付您这点意外，一点问题都没有呢！哈哈哈。”
见到这一件件精美的纯白色舞服，蓉姨娘的心情算是真正平复了。
“你这儿有足够的存货就好！”蓉姨娘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
“蓉姨娘，这次的事完全是我们的责任，让你们担惊受怕了。多拿给你们的淡紫色舞服，就不用还了，免费送给你们以后用……”
林晚殊话说到这里，蓉姨娘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这怎么行呢？我今天是有急事，等我得闲了，就会派姑娘们把那些紫的，还给你们。”
“蓉姨娘，你们这个订单还只付了定金，没有付尾款吧？这样吧，多出来的那些紫的，你们就不用还了，这一单的尾款，也不需要你们付了……”
“哎哟，既然你们都有存货，那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给尾款还白白多拿衣服，这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蓉姨娘抱紧怀中的纯白色舞服，“我还要赶着回去，领着姑娘们再好好练一遍！今日就不与你在这些小礼节上过不去了，择日我会将尾款和多余的紫色舞服送到这来！”
话说到后面的时候，蓉姨娘已经开始大步流星了，看来是真的很急。
很快，林晚殊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蓉姨娘走后，林晚殊才发现，弄檀金街尽头的晚霞已绚丽缤纷，归来的晏传义和素娴，站在原来华锦阁那伙计爱站的地方，看完了整个事情的发生过程。
晏传义知道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
如果不是皎绫坊的存货足够多，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里，晏传义沮丧地垂下了头，看起来很是自责。
“呀，你是不是生怕被我追上，只求速度不求质量了？连这种低级的错误都犯……”
素娴这会儿有些没心没肺，偏要说这些不得体的话，直到林晚殊眼神示意她，她才把剩下的话给吞进去。
“直、直接算我输吧……”晏传义失魂落魄，缓缓抬起眼皮，语气疲惫不堪，“是叫蝶萍和文舟先生对吧？我明早就去书铺买这俩人的作品！”
“不行，不能这么简单粗暴。这回你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人家蓉姨娘没有特别生气。”林晚殊温柔地看着晏传义，“但你又确实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所以我决定把你这单赚的钱，算到素娴的总成绩里面，再决出谁是最后的胜者！”
听林晚殊这么说，素娴不禁开心了起来——给侯爷献舞时穿的舞服，可全都是高档精品，而蓉姨娘又在晏传义那里买了很多件，这一单肯定是个大单。而现在，这个大单却从晏传义手里，到了自己手中，这下晏传义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林晚殊从抽屉里拿出了这半个月来，两人积累的一大摞订单，一边伸手从柜台顶上拿来了算盘。
“左边这叠是你的，右边这叠是他的，我们以总成交额，决出最后的胜负……”林晚殊抱好算盘，认真地看着素娴的双眼，然后从右边这叠挑出了蓉姨娘那一笔的，“蓉姨娘这笔的总额是十二两三钱银子，现在他没有了，算到你这里来！”
从厚度上看，左右两叠差不多，甚至素娴这叠还稍微厚一些，所以素娴感觉这次势在必得。
说罢，林晚殊憨憨地摆弄起算盘来，先算左边那叠订单，最后加上了十二两三钱：“素娴，你最后的总成交额是七十五两六钱银子！你这十五天赚的，要比你自皎绫坊建立以来，赚的总数还多，看来你的潜力十分巨大。不过，我觉得你慢慢进步就好了，没必要揠苗助长，每天都活得像这半个月一样，连跟我打牌的功夫都没有……”
“好的小姐，现在算他的吧！”
素娴这会儿还没有多少闲情，还是在想着赢。
林晚殊再次憨憨地摆弄起了算盘，没多久后便算出了总数：“传义兄，去掉蓉姨娘的这个订单，你最后的总成交额是一百零三两四钱。”
听到这个数字，素娴甚是震惊，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素娴，他有两个三十两以上的订单，所以他订单总数没你多，总成交额却甩出你一大截……”林晚殊找出了晏传义那两个最大的订单，递给惊魂未定的素娴看。
素娴瞪圆双目，看了一眼两个订单的落款，买家分别是灵豪木厂和慧木药坊。
更让她震惊了……
这两个虽然也是大作坊，所卖的东西，却从来都不是富贵之人瞧得上的。灵豪木厂卖寻常人家或苍蝇小馆所用的桌椅，慧木药坊卖的是一些常见又廉价的药草，两家厂子所雇的工人，也都是一些粗俗的深山村民。
别说林晚殊，就是京城里随便一个稍微阔一些的人家，这辈子也都没用过这两个厂做出来的东西。
可晏传义，却硬是从这两个她们看都看不上的厂里，拿下两个三十多两的订单。
“就拿灵豪木厂来说，人家的工人就比远醇坊和皎绫坊加起来还多出几倍，还有不少是一家三代，从祖父母到孙子一起在这里做事，所以对衣服款式的要求很多样。我只需要把皎绫坊最普通的衣服拿去卖，再打个折，这两个厂就肯大批购买……”
晏传义抬起刚才沮丧的头，认真地看向林晚殊与素娴的双眼，分享着自己的销冠心得。
林晚殊好好地反应了一下，才悟到其中的真谛：“对啊素娴，你看你就只盯着那些贵妇千金，这些人确实愿意花大价钱买一件喜欢的衣裳，但想让她们真正折服，那也是很难的。而且贵妇千金的人数有限，还是寻常的工人，数量更为庞大，而且能卖出我们皎绫坊的一般成衣。”
“好吧……”素娴这下心服口服，“你喜欢吃谁家的炸串或卤串？是孙八弟还是李香婶？算上今晚，我给你买十六个晚上的吧。”
“随便，你先遇到谁，就买谁的。”
素娴喝了一大杯水，就出门去了。
“素娴，早点回来。我最近刚学会了打牌，过来我教你们。”
无聊的夜晚终于结束了，林晚殊的欣喜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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