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傍晚时分那和煦温柔阳光的照耀下,庭院中央那个只有一抔湿漉漉土壤的花盆,与周围那些开得正茂盛的秀眉观赏草,以及色彩艳丽的霜菊一比,显得颇有些丑陋。
其他人可能会在经过这里的时候,甚至都注意不到那个目前还光秃秃却位于中央的花盆。
但晏传义与林晚殊,会在平时再忙碌的时候,路过此处也不禁驻足观望,期待其茁壮绽放的盛景。
“传义兄,你爱喝的那个东西,厨房那边还有不少。你如果还喝得下,就麻烦你去解决了,都是些不宜过长保存的食材,若不及时吃掉,肯定会浪费的。”
林晚殊指了指厨房那半掩着的门,温柔友好地看向晏传义:“跑了这么多山,你肯定也累了,这天也马上就要黑了,你就不要再下山去干什么。今晚就好好在山上休息着,如果实在想干活,就去逛逛我们之前种的那片田,看看西域来的特色作物,长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之前把自己给中毒的那个吗?”
晏传义的语气,似乎还在因为什么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而赌气。
“哈哈哈,是呀!”
林晚殊先是怔了一下,开怀笑答。
“你吃药留下来的那些牛奶啊小面团啊,我都会一扫而尽的,绝对不会浪费半分。你以后就别再给我出现这种事情了,说出去都遭人笑话。”
晏传义的腮帮子还微微鼓起,其实馋虫已经被林晚殊说的那些东西勾起,脚步也不自觉地开始迈向厨房。
“坊里新来的姐妹全都能力出色,有些活儿你就不要抢着干了,再说了你本来就差不多时候回远醇坊了。这边的活儿,就安心交给姐妹们。”林晚殊一脸自信。
但晏传义只是简单点了点头,作为答复,就走到了厨房里寻找好喝的饮料。
“传义兄,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与母亲好好吃一顿饭,逛一次夜里的玉景楼了,从明天到大后天,我既不会回这山上,也不会去我们皎绫坊的任何一个铺面。你可不要趁我不在,又抢着姐妹们的活干。”
这会儿晏传义已经开始喝着加了些碎冰与水果丁的奶茶了,没有认真听林晚殊在外边说些什么,就只顾着答是是是,好好好。
反正林晚殊也不可能坑他。
——
次日破晓,山间的黎明还未到来,林晚殊就下山去了。
在这条一年前还十分陌生,如今却是闭着眼也能走完的漫长道路上,林晚殊从繁星漫天,走到朝阳暖照,从冷清安静,走到喧嚣拥挤。
其实她并不急着回长公主府,长公主也是想着她在山上用过午膳,然后趁着一天最光亮最热闹的时分回去。
她今日这么早就从山上出发,主要还是想先一个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走,身边没有父母,也没有晏传义,甚至没有形影不离的素娴……
今日这条道路上,只有她一人在走。
大概是巳时,林晚殊来到了弄檀金街,皎绫坊的成衣铺子这时刚刚开张,睡眼惺忪的良素一边打着哈欠,在柜台旁努力挺拔站着。
这会儿没有完全打起精神的良素,也没有在人堆里发现美貌如此出众的林晚殊。
林晚殊本来也不想上前打扰良素,直到她突然想起一件说重要也重要,也不重要也不重要的小事儿。
“良素,最左边那排抽屉中最下面那一个,里面有一个浅金色的布袋子,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直到林晚殊出现在柜台的另一侧,良素注意到了她。
良素略显惊讶与迟钝,愣了一会儿才弯下腰,从那个平时根本注意都不会注意到的角落小抽屉里,为林晚殊取出了那个精致的浅金色锦囊。
见到锦囊颈部那个独特而精美的流苏坠饰,良素一下记起来了这是好几个月以前,皎绫坊刚刚开起来的时候,林晚殊从睡觉中挤出时间来亲手做的那个锦囊——
每一条线,每一根丝,都是林晚殊亲手将其有序地编织在一起,才有了这无与伦比的条理感与细腻美。连那个极具特色的流苏坠饰,也是林晚殊亲自在这么多美丽稀有的宝石中,精挑细选出一个最合适的,作为流苏顶端中心的那个点睛之笔……
“小姐,之前经常看你在我们睡觉前,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做这个玩意儿,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良素好奇问道。
“嗨,不过是我经营皎绫坊之前,小时候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林晚殊并不想把真话完完全全地告诉良素,但她脸上爽朗坦诚的笑,还是会让人认为这就是完完整整的真话。
“毕竟以前也没个正事儿,就是个闲得发慌的纨绔千金,就爱拿这些小玩意儿取乐。现在忙起来了,就没空做这些小事儿了。但这毕竟是以前的心血,也多少算一个纪念,我就拿走了,正好腾出一个抽屉来放咱们皎绫坊所有的东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看来小姐曾经是真的很沉迷这个爱好啊,刚经营咱们皎绫坊那会儿,连不睡觉也要做一做这锦囊,不然手痒。”良素也跟着爽朗开怀地笑了起来。
铺子里的生意很好,良素没时间与林晚殊继续这般愉快地聊天了,林晚殊小心翼翼地拽着那个精美锦囊,往心中的方向走去。
其实锦囊里装的,是林晚殊写给远去北疆步择凡的一封封信,这个不睡觉也要亲手做的锦囊,本来也是打算找一个节日,让自己有个借口能送他礼物而准备的。
林晚殊走到了一条人相对少的巷子里,将锦囊珍视地放在胸口,就这么一直珍爱地捧在心口,一边露出欣慰的浅笑,美美地思考了许久。
才将锦囊打开,把墨迹早已干透的一封封信拿出来,看了看每一封信末尾的落款,那里会有写信日期——
第一封信与第二封信,间隔是两天……
第二封信与第三封信,间隔是五天……
第三封信与第四封信,间隔是十一天……
第四封信与第五封信,间隔是十九天……
而且第五封信还只有短短三行:择凡兄长,伯母婶娘已安心,未再因此事反复请求我,请安心为我朝驻守北疆,望凯旋。
看完每一封信下面写的日期后,林晚殊又将一封封信都整齐地放进了锦囊,紧紧地系上了绳子。
林晚殊走出这个有错落分布着几座宅院的巷子,那个常用来迎接凯旋将士们的城门,就在附近。
看到城门边驻守着的那些士兵身旁,聚集了许多神情语气无不关切热忱的老者妇孺,林晚殊才想起来北疆那边三天前报捷了,将士们可以提前回来。
一旦捷信传入帝京,将士们的归期也就近了。
如果是没有与韩庭露一起创立皎绫坊的林晚殊,是没有遇到晏传义的林晚殊,那么她此时一定也会是围在守城门士兵身边,焦急地打听这打听那的人。
但是没有如果,林晚殊也没有穿过拥挤的人潮,挤到最前面去向士兵们打听消息,而是哪儿宽敞往哪儿走。
不久后,她来到了小时候与一帮大孩子小孩子一起读过书的那座私塾。
私塾是一位老学究为仁义而设,他就以自己的老住宅为学堂,家长们随便给一些财物,老学究就愿意教授他们的孩子。
林晚殊和步择凡虽然都是大户人家,上得起更好的学堂,但两家的大人都与老学究交好,经常把孩子送过来给老学究捧捧场。
其他小孩放学就回去了,林晚殊和步家的孩子们也还会留下来,陪伴着无儿无女的老学究。
林晚殊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个既是住宅,也是学堂的地方,那个青涩稚嫩的自己,爱上了愿意呵护着每一个弟弟妹妹的大哥哥步择凡。
她调皮想要爬树的时候,步择凡会站在树下好好关顾着她;
她的发簪不小心卡在茂密枝叶之中,步择凡会顶着被刮伤手掌的风险,帮她取出来……
所以她成为了一个愿意每天变着花样为步择凡做用心小玩意儿,愿意天不亮就去接迎他凯旋的城门等待的憨姑娘。
只是那个憨姑娘如今经历了更多的人与事,不再喜欢通过打扰步择凡,来释放自己的生命精力。
老学究的宅院从外面看,还是典雅大气的,而推门一看,便知这里早已破败不堪——
满园荒草枯木,倒屋塌墙,还有一个个又大又亮的蜘蛛网,一只只从破墙洞口里钻来钻去的肥老鼠,吸引着人的视线。
老学究约莫是在两三年前去世了,他的房子再也无人光顾打理。
林晚殊走到前院中央,那儿有一棵曾经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的大梧桐。
记忆深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曾经一腔孤勇地爬到了上面,爬上去之后却又没有下来的勇气,在上面急得干哭干嚎,步择凡当时在下面接她,她最后才下来了……
此刻,这棵梧桐树已经干枯萎缩,哪怕是春风吹过,也再也抽不出一丝绿意,仿佛比记忆中那棵小了数十倍。
林晚殊盯着这棵已经枯萎光秃的梧桐看了许久,最后才将手中那个浅金色锦囊,埋在了梧桐脚下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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