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块酥脆的表皮上，淋着晶莹剔透酱汁，嫩白的肉质里，不停氤氲出油香的绝美鸡肉，就这么在步择凡嘴边放了大半天。本来缓缓流动在亮泽表皮上的酱汁，都凝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脂块儿，酥皮嫩肉散发出来的香味变得更加诱人,步择凡也依然没有张开嘴。
“这位公子，我听说您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您不肯吃饭，是打算饿死在我们雷虎寨，然后得一个铁骨铮铮、英勇殉职的声后名吗？”
女土匪用筷子夹着鸡肉的手都要麻了，见步择凡明明很饿却不肯张嘴，微笑打趣道。
“你这推断，未免太勉强了……”步择凡努力吞了一把口水，严肃道，“我正因伤卸甲，再说上头根本就没有下要来剿你们的文书。这种情况，我死在你们这里，根本不能叫殉职……”
“既然饿死在这儿，并不会让你留下英名，那你为何还是不肯吃饭呢？”
步择凡话音未落，女土匪一脸好奇，抑扬顿挫地问道。
见女土匪的目光此时如此真诚期待，步择凡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告诉她真正的原因，以打消她继续喂饭的念头：“我可是有准媳妇儿的人！才不吃别的女人喂到嘴边的饭呢！”
听步择凡这么说，女土匪先是意味深长地愣了一下，然后不禁把嘴咧到了最大幅度，笑出了笑的最高境界——发不出声音但又停不下来的笑，笑得额头发酸，笑得用手扶住了头。
良久之后，女土匪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笑，她只好自己把那块烧鸡块给吃了，带着满眼难以抑制的笑意看向步择凡：“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让这位跟你比，少了一分英气，多了一分清秀的俊公子喂饭了。一会儿我再去叫个老伯来给你喂饭吧，哈哈哈哈哈……”
女土匪拿起筷子，熟练地将最好吃的鸡腿从烧鸡身上扒拉下来，体贴地送到晏传义嘴边。
这鸡腿肥硕紧实，外酥里嫩，表皮上那淋着满满的独特酱汁散发出来的香味，怎能不勾起晏传义饿了一天的馋虫？
但一想到对面的步择凡在守男德这个赛道，卷成了这个样子，晏传义就觉得自己一定不能输。
所以他想也没想，就把头扭到了一边，让自己的嘴巴不挨着那鸡腿，眼睛也看不到那鸡腿。
“你又是因何不吃饭？”女土匪一脸讶异中带着些无奈，夹着鸡腿的手腕也微微颤抖，“怎么？你也有喜欢的姑娘？”
“你刚才在路上不是说了吗？林晚殊那个纨绔小姐，可知道享受了——”晏传义侧着头，一脸神气，不肯看着女土匪说，“她花大价钱，养我这么一个又有能力，又有美貌的男子在身边，可不是让我吃别的女人喂来的饭的！就算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她，我也要对得起她给我开的工钱啊！”
“什么？林晚殊以前爱步家大公子爱得死去活来，如今竟然亲自掏钱在身边养面首？”
女土匪听了晏传义的话，一脸震惊，拿筷子的手开始僵硬。
一旁的步择凡也有些惊讶，他那青涩稚嫩但不失可爱烂漫的妹妹，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作风不佳的姑娘？
“那是当然啊！”
看到步择凡那一联不可思议的样子，晏传义内心深处越来越激动，觉得事情也越来越有趣，眉眼一时堆满笑意，打趣地看着这个女土匪。
“毕竟这世上，比步家大公子相貌更俊美的男子还有很多，比步家大公子能力更出色的男子也有很多，甚至又比他俊美有比他有才能的男人也不少，我们少当家为何要为了他这根破草，放弃一整片森林呢？毕竟我们少当家，是大富大贵的金枝玉叶呢！”
晏传义笑得更加灿烂夸张了，他一直兴奋地看着女土匪，看上去是在说话给这个女土匪听，其实是说给对面的步择凡听。
反正步择凡也不知道，晏传义其实是认识他的，他还以为晏传义只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在这个匪窝的难兄难弟呢。
“所以你是看上了那林晚殊的钱是吗？倘若她给的钱少了，你就不会对她好声好气了，她若给的钱多了，你就什么也愿意干？”女土匪玩味笑着。
“差不多吧。”晏传义狡黠浅笑，“毕竟这年头谁出来，不是为了银子呢？”
“那我瞒着我们大当家，给你二两银子，你把这顿饭吃了？”女土匪憋着笑，与晏传义玩笑道。“你看行不行啊？”
其实晏传义知道，这女土匪是不可能会给他二两银子，就为让他吃饭的。
而他也不可能会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二两银子，吃下这只代表尊严的鸡腿。
“那是不可能的。”晏传义淡淡一笑，“咱们少当家给我开这么多工钱，其中有一条要求就是要跟别的女人保持距离，更遑论让别的女人喂饭吃。”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专一，宁愿饿死也不可让女人喂饭，那我也关照你们一下。”女土匪起身，往门那边走，“你们等着，我让老伯来给你们喂饭，这总行了吧？”
一会儿后，女土匪口中的老伯来了，是一个身材厚实矮胖的中年男子。
他先从烧鸡上撕下了另一个鸡腿，放到步择凡嘴边，步择凡没有犹豫多久，就微微低下头，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津津有味吃起来。
可是后来，这大伯居然把整只烧鸡都喂给了步择凡，烧鸡只剩下一幅光秃秃的骨架后，他才把那一盆，啊不，那一碗已经凉了的南瓜小米粥送到晏传义嘴边。
“凭什么他能吃肉，而我只能喝粥？刚才那个女的不是说了，我们俩各吃半只烧鸡和半碗粥吗？”晏传义不满意了。
“我看你们俩也不熟，就不要同喝一碗粥，共吃一只鸡了。”老伯操着一些独特的口音道。“我怕你们介意，就一个吃鸡一个喝粥吧。”
“哼，小气鬼！”晏传义还开始发脾气了，其实是他装的，“一会儿等我少当家过来了，就把你们都抓起来，再救我出去吃大餐。我不稀罕你们的破烧鸡！”
这话表面是说个这个厚此薄彼的大伯听，其实也是说给步择凡听。
——
次日破晓。
林晚殊知道自己手里还有一个陆英娘后，就给葛春送了信约见她，要求用陆英娘换回晏传义步择凡，葛春很快回信同意并写好了时间地点。
信里约在了今日巳时，地点是位于雷虎山腰的虎啸谷。
林晚殊带上长公主府的丫鬟家丁，押送着陆英娘的绿芒，还有一些远醇坊的姐妹，正打算出发去距离并不近的虎啸谷。
还没有离开皎绫坊的时候，身穿宫里的女官制服的息如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这浩浩荡荡一群人的眼前。
“林小姐，林小姐……”
皎绫坊位于山间，息如梦能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爬上来，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如梦姐姐？”
看到穿着一身裙摆又长又大，发饰又多又沉的息如梦，出现在这人人穿一身好干活粗布麻衣的地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林晚殊也十分惊讶她为何会找到皎绫坊来，难道她有救出步择凡的更好方法，不然她来有何意义？
“我听说最近宫里杂事很多，你们这些女官也天天累得不成样子，你若做事稍有差池，可能就要被从重处罚。我觉得，你还是快点回去继续忙自己的事务吧，不要给那些娘娘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晚殊无精打采，但又关切温和地说道。
“不行，我真的好担心择凡……”息如梦还在喘着粗气，目光却依然十分坚定，“你们想了什么办法？我能帮得上忙吗？”
“我们，我们，”林晚殊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对她坦诚，指了指被绿芒押着的陆英娘，“手上有那女匪头葛春的表妹，打算拿她去跟葛春谈判，把择凡哥哥他们换回来！”
“那，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息如梦的呼吸声逐渐恢复平稳，“我在后宫那个地方，也能左右逢源，让谁都喜欢我。我来和那匪头葛春谈判……”
看来息如梦对自己的说话本事很有自信，但林晚殊内心深处很不想让她跟着。
“可是姐姐，那葛春是个不讲道理的匪头，她和你在后宫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一点儿道理和人情世故都不讲，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林晚殊想了想，试图用这个理由劝退息如梦。“但你既然跋山涉水地来了，就正好在我们皎绫坊好好休息一下吧。远醇坊的谢当家也在这里，他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你……”
“我这次出宫，跟宸妃娘娘商量得很周全，倘若那匪头葛春毫无人性，对我们做了非常恶劣的事情。宸妃娘娘见我这么久都不回去，就会好好和皇上商讨剿灭葛春的事情……”
真没想到，息如梦还做了一个这么坏的打算。
林晚殊额间小汗，尴尬微笑道：“呃，这倒也不是很有发生的可能。”
“不行，息如梦今天必须不能跟着去。”
一个声音在林晚殊心中坚定地响起。
“如梦姐姐，是这样的——”林晚殊语气严肃而不失温和礼貌，“我在给葛春的信里，写了我今天会带的所有人的名字。而你一身独特的女官行头，要是跟着我们去，葛春定是一眼就能在这么多人中发现你。可你又不在我昨天给葛春的那封信里被提及——这样的话，葛春就会认为我没有遵守约定，从而也不想遵守约定，甚至做出伤害择凡哥哥的事情。”
此话一出，息如梦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她不再执着于跟着去找葛春，整个然显得更加放松：“既然，既然如此，那那好吧。我不跟着你们去了……”
“谢当家和韩姨娘就在那个厅堂里，如梦姐姐你快进去休息一下吧，用些饮子与点心。我们一定很快就带好消息回来……”
息如梦整理了一下因为跋山涉水而有些凌乱的发饰，走进了林晚殊所指的厅堂。
在息如梦的身影已经不在自己视线之后，林晚殊深呼吸几口，给自己壮了个胆，朝着雷虎山的方向出发了。
——
雷虎山，呼啸谷。
这里平坦苍翠，景色秀丽，传闻中威名天下的葛春，在一众魁梧健硕、手持武器的小弟护驾下，坐在一把还能移动的巨大金木椅子上，缓缓出现在了林晚殊的视线中。
她坐的椅子上，垫着一张巨大的虎皮（或许根本就不止一张），她的腰边还挂着一个依然眼神凌厉，令人胆寒的逼真虎头。（保护动物，保护动物，保护动物。）
远远看去，这葛春也身材高大，肌肉紧实，眼神威慑。哪怕曾亲眼见过自己的皇帝舅舅那君临天下的架势，林晚殊此时也被这个匪头葛春的出场方式所深深震惊——她简直就是个靠武力掠夺一切的土皇帝啊，难怪舅舅到现在还都没有下文书剿灭她的势力。
林晚殊深呼吸几口，用力跺了跺脚，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害怕。
“葛春——”双方之间还是隔了百步的距离，林晚殊把嗓门提得高高的，感觉更有气势一些，“你的表妹陆英娘在我们手上，赶紧把我的伙计和步家大公子给放了，不然我们就让你回去办丧事。”
林晚殊一边说，绿芒一边将被五花大绑的陆英娘推到了前方，让虎皮座上的葛春好好看看。
“你看好了，这就是你那失踪了足足一个月的表妹陆英娘。”
呼啸谷中山风呼啸，林晚殊说话需要气沉丹田，再拼命呐喊。
“给我把步家大公子和传义兄放了，不然我们现在就一刀送她见阎王……”
这样说话太累了，林晚殊说到这句话后面显然没气了，说完还微微咳嗽了几声。
而眉目威烈的绿芒，已经将一把锋利得一直闪烁着银光的匕首，放在了陆英娘颈部。
“林小姐，其实你可以等我走近一些，再放松一些地与我说话的……”
虎头宝座上的葛春气定神闲，眼中凌气四射，让可以移动的宝座，向前缓缓挪动了一段距离。
“英娘是对我和雷虎寨，都很重要的人，我同意跟你做这个交换……”葛春继续缓缓向前，脸上挂着一抹让人细品会觉得胆寒骨冷的浅笑。
大概走到林晚殊可以看清葛春腰间的佩玉是什么颜色的地方，葛春的宝座停止了移动。
“但是，那两个男的，你今天只能换走一个！”
葛春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门很大，她脸上的笑容也凝固，眉头微皱，却足以令人心里猛地一惊，脚底发凉。
果然，林晚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毕竟跟着晏传义讨价还价了这么多次，林晚殊决定还是再争取一下，她语气坚定：“不行！把他俩都给我交出来，不然我让你领一具尸体回去……”
林晚殊话音未落，葛春神情放松，语气慵懒，却依然令人害怕：“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让你领两具尸体回去了……”
见葛春如此狠毒，林晚殊识相了，不再多言，陷入了冗长的犹豫。
“川凤，去把个人高马大的给带出来，还给她！”
葛春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一位女土匪说，就是一直看押着晏传义和步择凡，给他们喂饭还被拒绝的那位。
尽管葛春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像蚊子一样细小，敏感的林晚殊也还是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
在那个叫川凤的女土匪还没有走远时，林晚殊大呼一声，叫住了她：
“等等，我换白衣服那个！”
林晚殊大声道，声音盖过了虎啸谷的妖风，说完之后，这谷甚至直接恢复了平静，令人尴尬的平静。
这就是林晚殊为何不肯让息如梦跟着的原因，息如梦要是也在场的话，葛春说只准换一个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这么干脆利落地说要换晏传义。
在场稍微了解林晚殊的人，听到林晚殊脱口说出了这句话，都有些讶异。
包括虎头宝座上的葛春。
葛春怔了一下，继续目光凌厉地看向林晚殊，语气轻蔑：“林晚殊，你不会觉得，这个事情，还由得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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