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谢虑远,虽在心智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年,但因为打小习武、童子功扎实,身子板看上去要比许多成年男子还要健硕。
他与好兄弟步经涵,一起在武学泰斗尊浩大师的武馆,每日每夜兢兢业业地习武。
有时也上山采一些能治疗淤青创伤的草药,因为尊浩大师的武馆是半与世隔绝的,叫个大夫过来实在是麻烦,不如学着自己就地取材给自己疗伤。
那一日,年少的谢虑远像往常每一次上山采药那般,在每一个陡峭的悬崖,动作娴熟地收集一株株已成熟的草药,把自己背着的小竹筐装得满满实实,然后路过一户户村中人家,回到师父的武馆去。
经过一处小山村时,谢虑远听到有一户房子破落陈旧的人家,传来一阵阵呜咽声,便闻声转头一看,见一对身材瘦弱的夫妻,正带着自己小豆丁似的孩子,着一身孝服在庭中哭丧。
即使隔得挺远的,谢虑远也觉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庭院,其实还算宽敞,看来这户人家生前是还算宽裕的。
谢虑远此时正在一位关系熟络的老太太家门口,在他上山之前,老太太托他也顺便给她采一些益母草回来,她要给自己刚生产的儿媳妇调养一下身子。
他出发前,老太太抓了一小把益母草给他辨认,谢虑远回来找老太太的时候,见他大半个竹筐里都是益母草,老太太不禁笑了起来,一边从竹筐里分拣,一边打趣他道:“小远啊,你一次就帮我采这么多,我就算是有十个儿媳妇,都用不完哩。”
“这种草山上好多好多,我这儿都只是采了一小片呢。”谢虑远大口吃着老太太端给他的一大碗饭,吃得满脸都是饭粒。“没事儿,平日里大方着点儿用。也不是非要给儿媳妇用,谁家想要的话,都给她个半斤一斤的也行。”
“小远,你看那户在办白事的人家,那老头子一个人在房子里去世了快半个月,才让邻居给发现,这才叫来他的侄子侄媳,给他草草办个丧事。”
老太太手上继续分拣着益母草,目光扫了一眼窗外,语气里全是同情。
“说来还真是可惜,那老头年轻时也是个顶俊美的男子,俘获了许多姑娘的放心,后来他参考爹娘意见,娶了个手巧又勤奋的姑娘为妻。有那姑娘操持家庭,他们一家过得是蒸蒸日上,做了新房,生的孩子也都上了学堂。
“可这老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总是觉得妻子高攀了自己,觉得以自己的相貌还可以找个更好的妻子。后来他妻子再也受不了他天天颐指气使的脾气了,狠狠心带着一对半大的儿女离开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手上虽还有妻子留下的一笔钱财,但他这人实在不懂得过日子,变成了个脏兮兮的糟老头子。如今孤零零地死在曾经也欢声笑语、儿女绕膝的房子里,多可怜啊。”
老太太说完这个故事后,也将益母草都从别的草药中分拣了出来,便端着碗与谢虑远坐到一个桌旁吃饭。
“小远,你也是个顶俊美的男子,以后可千万不要学他啊。”老太太慈祥微笑着,语重心长道,“你绝对不能仗着自己好看,姑娘们都愿意为你痴迷陶醉,而就不珍惜爱护自己未来的妻子啊。”
这个时候,谢虑远也已经把碗底都给吃得干干净净了,他放下碗连忙点头:“嗯。师父也这么说过,他也说娶回去的妻子一定要好好疼爱。”
“行,小远。”老太太满意微笑。
在老太太家吃过晚饭后,谢虑远带着没有了益母草而显得格外轻盈的竹筐,下山回自己习武居住的武馆了。
刻苦的习武之人不放过任何一段光阴,晚饭消化后,谢虑远跟步经涵借着月色继续练了一会儿,待山间万籁俱寂,才回去休息。
这天夜里,谢虑远将眠而未深眠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隐隐约约但很是不寻常的声响……
山间夜晚多风,还有许多奇怪的飞禽走兽,睡觉时听到奇怪的声音也正常,一开始谢虑远没有多在意,翻个身将被子再裹紧一些。
不久后,那隐隐约约却持续不断的怪声,因一声沉重干脆的倒塌声,而彻底停止了。
也就是那一声什么大东西的倒塌声,立刻扫走了谢虑远的睡意,他裹着被子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摸着黑点亮了一盏残烛。
睡在邻铺早就发出阵阵细小呼噜声的步经涵,也被门外那什么东西倒下的巨大声音,给惊得在枕头上睁圆了眼。
见谢虑远随意地加了一件御寒的外衣,步经涵也揉揉惺忪睡眼坐了起来,直接裹着一床小被子,跟着谢虑远一起到门口查看……
开门所见的景象,让年少的兄弟俩霎时间目瞪口呆,脸色惨白——
一个衣衫褴褛青丝散乱的小姑娘,面无血色地倒在门口的泥土地上,头发衣衫湿透,她身后的路尽是滴落的水迹,看样子刚从河里挣扎着爬出来。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个地方,还是这小丫头被鲜血浸染的双腿,以及她躺着的那一片被染成瘆人鲜红色的暗黄色土地……
兄弟俩见状,都瞬间忘记了山间夜晚的寒冷,一个脱下自己的外衣,一个松开自己的小被子,无比默契地将这个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小丫头小心翼翼抱到了自己睡得暖乎乎的床上。
是谁这么没有人性,居然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伤害到这种地步。
兄弟俩在心里忿忿骂了一句,然后一起轻手轻脚地去尊浩大师的房间,想去找找师父那儿有没有刚做好的止血止痛的药膏。
尊浩大师这个时候并没有入睡,只是盘腿坐在一张厚实的棉席上,紧闭双目冥想。
尽管两兄弟几乎没有发出动静,也还是让尊浩大师发现了神色紧张的两人。
“大晚上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来这里干什么?”
尊浩大师缓缓睁开双目,愤怒烦恼地看向两个愣头青的徒儿。
“拿,拿止血带,和,止疼止疼药!”
师父这么一斥,年少的二人都有些哆嗦,步经涵支支吾吾地回答。
“止血止疼?”尊浩大师一脸疑惑,细细打量了两个小徒儿一番,“你们两个没人受伤流血啊!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在师父严厉的目光中,谢虑远与步经涵犹豫片刻后,如实说明。
尊浩大师听了后也很重视,直接拿了自己装所有类型药物的那个大木箱,跟着俩小徒儿过去,尽管他听这俩小子说“那小姑娘被人打到两条腿都是红的”时,怎么想怎么觉得邪乎。
看到床上瘦小孱弱的小姑娘,尊浩大师小心翼翼地掀开已经被浸染成鲜红的被子一看,发现小姑娘“受伤”流血的状态,跟他们这些常和别人打架的习武之人很不一样——小姑娘上半身干干净净,只有腿部鲜血淋漓,其中大腿的情况要比小腿眼中许多。
尊浩大师沉思片刻,目光无奈地挪向两个呆头呆脑的小徒儿:“经涵,虑远,这是妇人小产,并不是遭人殴打得……”
兄弟俩震惊得深呼吸一口,呆呆地点了点头。
“师父,她看起来比我们还小,又生得这般瘦弱,那是不是比我们平时受重伤还要严重?”谢虑远不自觉地作出强忍疼痛的表情,关切地问。
“是啊。”尊浩大师怜悯地长叹一口,“女人是不能这么小的年纪就怀孕的,即使平日里再仔细地静养,也容易在分娩时出意外。像她这样小产的,后果也严重得很,以后还能不能怀上都是问题……”
“那怎么办?”步经涵跟着脸色惨白。“如果我们稍有差池,她是不是还可能会死?”
“唉,要是你们师母在就好……”尊浩大师望了一眼窗外冷空孤月,又怀念起了自己挚爱一生却离世的妻子,“她很会照顾妇孺的。只是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就寝,去惊扰别人的话也不好……”
“人命关天的时候不要管这些礼数了!”
不等尊浩大师把话说完,谢虑远大声呼喊道,他第一个就想到了与自己关系熟络、平时经常留自己吃饭的老太太,她的儿媳妇刚刚生产,她一定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
谢虑远随意地穿上了自己平时练武时穿的衣服,提着灯油快尽的灯,一溜烟似的往山上跑。
也全都是看在关系好的份上,老太太一家人才没有因为他的半夜大动静惊扰而感到恼怒。
听谢虑远说他们遇到了一个掉到河里险些溺死还小产的女娃娃时,老太太婆媳俩也是担心得不得了,鞋都没有好好穿,便跟着谢虑远急匆匆下山。
婆媳俩见到鲜血将厚厚的床褥层层染红的小丫头时,也是瞬时间吓得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远,这床是你的,还是经涵的?”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问。
“是我的。我的床离门更近一些,就放我床上了……”谢虑远不知老太太见到小丫头的第一个问题怎么会是这个。
“哎呀。”老太太无奈地叹了一口,“刚从水里出来的人,应该要先换身干衣裳,再放到床上去。”
老太太与儿媳走到门边,示意师徒三人回避一下,直到夜空透出了第一抹湛蓝的晨光,婆媳俩才气喘吁吁地开门迎师徒三人进去。
谢虑远再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后,看到女孩正紧紧裹着好几床被子,安详地躺在步经涵干净温暖的床上,她湿漉漉的头发让一块厚实的毛巾紧紧包成了一个团,湿透又染红的脏衣服,全都扔到了地上……
见谢虑远盯着地上的脏衣服盯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像教训自家的小孩那般严厉,一边用手堵他眼睛一边斥道:“哎哟喂,男孩子不准看!”
“大师呀,您跟您的徒弟都是男人,您的夫人又前年年春去世了,这刚小产的姑娘,放在您这着实不合适……”
不等老太太说完,尊浩大师已经领会了意思:“虑远,经涵,把这姑娘抬到奶奶家去。上山时小心一点。”
老太太的儿媳将女孩换下来的脏衣服,一件不落地都收集起来,回去后在自家院子里找了个角落烧了。
“我们会仔细照顾这姑娘的,你们下去好好练武吧。”
老太太的儿媳被她照顾得面色红润,脚步稳健,谢虑远自然很相信她,安心回武馆去了。
他没有急着开始今日的练习,而是在太阳底下,挑来了满满一盆子清水,仔细地洗着自己被女孩鲜血层层浸染的床单被子。
路过的山民,见他在洗一床满是鲜血的被子,有的暗自讪笑,有的大吃一惊,还有的连连叹气……
谢虑远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惊什么叹什么,继续洗自己的床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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