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夜风温柔,星月明朗的晚上,韩庭露独自一人带着取舍了很多回之后的行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丈夫与表姐的府邸。
那一天的炎州,其实景色很美,漫天璀璨繁星,普照一座座琼楼玉宇。
庄稼因缺水而没能丰收的季节,一些耐旱的花草却依然茂盛,在凉爽的夜里弥漫出更加馥郁的芬芳来,惠风一吹便跟着韩庭露一起去向远方。
通过香味,韩庭露知道了那是南国独有的爬篱红莲,又叫“远古胭脂”,是一种在人群来到南国之前,就在一大片荒芜的原野中姹紫嫣红的古老花卉。后来人们在这片土地种满了庄稼,还建立了拥挤喧嚣的城池,“远古胭脂”再也无法开成一片花海,她就如一条条红色的溪流般,注入家家户户的庭院与窗台。
炎州乃南国最富庶之都城,韩庭露心里也十分清楚,出了炎州的城门,就没有这么顺利的路让她走了。
从炎州到帝京,要经过许多贫穷偏僻的小地方,那里可能也正在遭受旱涝、蝗虫、匪患……
饿极了的百姓,可能会冲到她的身边,抢走她的干粮;残暴至极的土匪,可能会先掠走她的财物,再将她囚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窝里。
韩庭露做了最差的打算,与一身温热的汗水,踏出了炎州的城门……
“妮宝儿……”
一想到在爹爹娘亲、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中,最喜欢姨娘的妮宝儿,韩庭露还是感到心里空空的。
可是她必须离开那座表面美丽实则冰冷可怕的府邸,不然她永远变不成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的人。
韩庭露从表姐府邸逃出来的那天,距离遇到谢虑远的那天不过两个月多一些。
但就是这两个月多一些的时日,让韩庭露吃完了这一辈子要吃的八成苦头不止。
与这两个月比,她那第一任丈夫因冤入狱,她与表姐两个人用双手养全家所受的苦其实也不过如此。
韩庭露来到了长不出“远古胭脂”的地方。
这里的旱情更加严重,还没有炎州知府那样有作为的父母官,寻常百姓因饥饿或者酷暑,常常晕倒在枯死的树木下,倒塌的房屋中;一群眉开眼笑打着算盘的商人们,趁机抬高粮价,甚至想用一口粮食,从百姓手里换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或者可爱水灵的男孩;土匪们也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冲出来,打伤无辜的百姓,抢夺手里打算盘的商人……
走在这样生灵涂炭的地方,韩庭露只能先躲在暗处,将个头又小却又充饥的干粮,都藏在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将稍大一些又保存时间较短的食物,装在一个表面脏兮兮的糙布袋子里。
当时大街上晕倒的人,除了饿昏的,就是中暑的,但韩庭露始终穿着三层衣服,还一层比一层厚。
尽管热得整个人都像是快要化了,韩庭露也紧紧裹着三层衣服。
因为她需要给自己的干粮与钱财做做掩护……
按照地图,韩庭露需要从这个无名小县的东部走到西部,才能靠帝京更近一些。
在城东行走的前半段旅程,韩庭露的运气还算好,没有遇到手里提着大刀的土匪。
就是有一些饿疯了的寻常百姓,闻到她手里的干粮味道,就如野兽一般朝她冲过来——她就把手伸进糙布袋子里,拿出几块干得像木头的馍片,往远处一扔,那些饿疯了的人便不会再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
这个行为太没有礼貌太过分了,简直不把人家当人。
韩庭露心里其实也是很抵触这么做的自己的。
但特殊时期,特殊方法。
韩庭露就这么靠着手里的一袋子干粮,躲开了许多伤害,就当抓大放小了。
等到袋子里的干粮用尽后,韩庭露走到了另一座城,在漆黑夜色中,她还不舍得这么早就吃自己藏在衣服里的好干粮,就将糙布袋子里的碎渣吃得干干净净,凑合了一顿晚膳。
下一座城的情况要好一些,比起已经饿昏饿晕的百姓们,这里的城民还会情绪稳定地凑在一起聊聊天,互相开开玩笑,鼓励一下彼此,没有出现集体情绪崩溃的情况。
看到这座城的人虽然也都饿得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街坊邻居之间却还是可以礼貌寒暄一番,韩庭露就也觉得心情愉悦,她觉得大家虽然很艰难,但都还没有失去希望。
走到小城中心的时候,韩庭露才知道了这里为什么依然可以秩序稳定——这儿的县令县丞都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之人,县衙门虽然破败得不如一个像样的农舍,里面的小吏都穿着又薄又糙的差服,但可以在粮食紧缺的时候,拿出勉强足够的存粮。
这里的县令把全县还活着人都登记在册,每日辰时与午时派小吏给每户人家送去适量的吃食。
韩庭露看着自己藏在衣服里的干粮,已经不宜再保存多日了,她想去找这里的县令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她身上的这些先发给一部分百姓吃,然后县令拿一些刚做好的干粮换给她,她可以无偿给县衙门的每一个人补衣服。
县令同意了她的交易,但不接受她补衣服的帮助,一来他们那里天气很热,穿的衣服破一些薄一些也没关系,不必耽误她赶路;二来她是个妙龄姑娘,给一群臭男人补衣服的事情若传出去了,对她的名声不利。
那一整个县衙门都是很好的人,韩庭露手里快要坏掉的干粮总共只有十五斤,县令却给了她十八斤刚做好的干粮。
韩庭露谢过这些清廉有为的官吏们,往出城口走了。
在距离出城口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很破旧却很宽敞的院落,在暮色四合时分,也传来郎朗读书声。
她好奇凑近一看,原来是个老先生领着一群有女有男、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却只有瘦没有胖的孩子在读诗。
老先生与孩子们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还有些破洞都还没及时来补。
可尽管是这样,听着里面那整齐而明快的读书声,韩庭露也觉满身疲惫尽消。
韩庭露就这么站在门口,用心地听了一会儿,直到读书声整齐地停止,她才发现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饱经风霜的两轮推车,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粮食:糙米、粗面、大豆……
根据刚才在县衙门打听到的消息,韩庭露很确定这是县令配给老先生与孩子们的食物,看轮子所载着的容器装得满满当当,她就知道应该这是许多天的吃食。
院子里面,老先生休息片刻,起个头带着孩子们诵读起了另一篇古文。好在这篇文章不长,孩子们一下就读完了,韩庭露就深呼吸一口,打算大声喊老先生出来拿一下粮食。
韩庭露吊着的那一口气还没有顺完,后方突然杀出了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将载着装粮容器的二轮推车给夺走了。
她回过神来一看,这几个男人手里真的都有武器,只不过看上去都有了年头。除了那一车粗糙的粮食,他们手上还有木箱、各式钱袋、女人戴的首饰等赃物。
在这么多赃物里面,就属这一车糙粮最不方便携带,这也让韩庭露抓准了喘息之机。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韩庭露站到了一车粮食与这群土匪之间,用毫不畏惧的目光看向他们。
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这群手里有刀的土匪一时也是愣住了,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一番,都没想到自己人生中还会遇到这般离奇场面。
见土匪们又惊又愣,韩庭露主动说道:“你们这帮歹徒,连老人孩子的救命粮食都抢,简直是毫无人性。”
在县衙门吃饱喝足的韩庭露,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很足,掷地有声,土匪们一听更愣了。
他们当时或许想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而已,也犯不着拿刀,用力推到一边去就好了。
在土匪们动手之前,韩庭露大声道:“别碰我们的粮食——”
声音之大,在这个狭窄的巷道里甚至卷起了一小阵风。
土匪们又愣住了。
韩庭露继续抗争,县衙门里负责送粮食的官差来了——他们刚才听老先生在带孩子们读书,就把粮食放在了门口,等发完别家别户的,再回来把车子与容器拿走。
见手里同样有武器的官差来了,土匪们也就灰溜溜地跑了。
——
葛春设宴的大厅里。
谢虑远继续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世人皆知年华不再的韩绣娘,是一个心怀大义的大善人,她虽未生下过自己的孩子,却仿佛三千无家可归之女子的母亲。不过鲜有人知道,她在年少时期,就已经是一个足以让人发自心底佩服的人物……”
听谢虑远这么说,葛春淡淡一笑:“离开您二位后,我独自一人带领郑氏一族剩下的势力,一路伸入到这雷虎山一带来,有时问问手下的伙计——韩绣娘在他们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们只说,不过妇人之仁,心慈手软,真到了要紧时刻,绝对是任人宰割的羊。”
说到后面,干脆笑出了声:“呵呵呵,若说我也是她带大的,都没人信!”
“这么认为的人,绝对不只有你的手下。”谢虑远意味深长地作了停顿,“这就是既养育出了三千勤恳绣娘,也养出了杀伐果决的你,的那个韩绣娘——手有绣花针,心有鱼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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