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熙然一改初入王府时的内敛,有条不紊、通俗易懂地将绦虫一事细细说与襄王。讲到兴奋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如此,着绦虫生活史即为:猫、人体为成虫终宿主,待诞下虫卵后虽粪便入水。依次生长为钩球蚴、原尾蚴,被蝌蚪吞食后生长为裂头蚴。若是人、猫与生蛙接触,这裂头蚴就藏于蛙内,随之进行感染,生长为成虫,继续产卵。”他口齿清晰,掷地有声。
“哎呀!这曾家后人果真名不虚传!若是以你所言,该用何种药方?”襄王听罢,又惊又喜,走上前来,殷切地望着曾熙然。
曾熙然从怀里掏出本子,牛皮封面已被他摩挲得光滑不已。用指尖轻轻翻动着页面,递给了坐在一旁的陈引旭。“陈太医,请帮熙然看看。这个方子,可行?”
这正是早上出门前,往本上记录的“雷丸”之药。陈引旭凑过身去,仔细打量着,回复道,“可行,也可用槟榔、南瓜子。这南瓜子需研磨为粉,冷开水冲服。”
曾熙然提笔在本子上补齐,撕下该页后捏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检查无误后便交予了襄王。
襄王见他年纪轻轻,却遇事沉着谦卑,微笑着说:“真是后生可畏啊!你替本王解决了大问题,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曾熙然听闻这话,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将牛皮本子合上,重新揣进了怀里。半晌,他抬起头,坚定地望着襄王的眼睛:“熙然谢过王爷恩宠。这绦虫之事,并非为我推断出来的。而是——”
襄王立刻追问道,“此话怎讲?”
曾熙然谦逊地笑笑,继续说下去,“而是陈太医的功劳。他于太医署行医教学已有二十余年,学识渊博。方才望见这田鸡,又听闻王爷以生蛙肉敷贴伤口,便疑心是绦虫搅扰。晚辈只不过是一介江湖郎中,年少无知。有幸承蒙陈太医抬爱,授教于我。”
陈引旭在椅子上惊了半刻,独自思忖:这曾熙然真是不容小觑,他虽不过二十出头,但全然无邀功之心。处处将自己奉为先辈,谦逊有礼,颇有求知好学之心。
襄王抬起了右手,在曾熙然右肩膀上拍了两下,“熙然客气了,你和陈太医,本王都重重有赏!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不必拘礼。此处虽为王府,但上好宝物也是应有尽有。来人,将本王新得的三件宝贝送上来。”
陈引旭抬起了头,拉着曾熙然一起跪下去谢礼。
约莫一盏茶功夫,三位飞天似的婢女端着木托盘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在曾、陈二人前一字排开。脚步轻盈,衣袂飘飘,宛如壁画中的神仙一般。
襄王清了清嗓子,从左到右依次介绍着:“【1】第一为镶金边的白玉杯,寓意‘金玉满堂’;第二为白瓷砚【2】,重点为砚盘下设有砚足,寒冷时,盘下可置火暖砚;这第三便是这支笔——”
不及襄王所言,曾熙然的目光早已被瓷笔吸引过去。笔身为粉彩描金云龙纹瓷管,笔头饱满尖锐,瓷笔身上纹着祥云和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精致不已【3】。
与曾熙然不同,陈引旭的魂魄被那只白瓷砚勾去了。砚台为圆形,砚面隆起,四周环绕一圈以便存墨。“圆如盘、而中隆起、水环之。【4】”他痴痴地望着砚台,毫无察觉自己已经念出了声。
曾熙然的思绪只是游离了半刻,他伸出手指,狠狠地以拇指指甲掐住食指。一阵锐痛很快就传遍了全身,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收回,恭恭敬敬地向襄王行礼:“多谢王爷。此等贵礼,我自是承受不起。不如王爷赏我一只田鸡,就当赏赐了,如何?”
襄王听闻此话,忙追着问:“为何?你居然只要一只田鸡?”
曾熙然理了理衣襟,迈步向前,恭恭敬敬地答道:“陈太医方才教导我,这裂头蚴常常迁移到蛙的大腿、小腿肌肉内寄居。多数蜷曲穴居为肌肉间隙,或是皮下。【5】我想讨一只活蛙,带回太医署解剖研究。正好填补医典。”
襄王听了,脚下不由得后退几步,上下重新打量着他,心里更是添了几分敬意:“好!除去这田鸡,本王还是要赏。陈引旭太医教导有方,医者仁心。这白瓷砚便赠予你。曾熙然敏而好学,谦逊知礼。这只瓷笔便赠予你,希望为你编纂医典奉上一臂之力。”
陈引旭又惊又喜,连忙又拉着曾熙然反复叩谢襄王。倏尔抬头望着曾熙然,只见他仍是一副恬淡的样子,颇有宠辱不惊的风雅。
从襄王府出来后,曾、陈二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太医署。近来医典编纂之事繁忙,容不得半刻懒散。
曾熙然左手抱着装有瓷笔的锦盒,右手拎着装有活蛙的竹笼。与陈引旭相互道别后,便匆匆地往太医署的药房走去。
王德正器重他,专门请人将药房一拐角处打扫干净,为他布置为一个简约的书屋。一方面方便他专心读书,另一方面方便他及时抓取配伍中药。
“曾兄!请留步!有你的——”一男子的声音远远地从药园方向传来。
忽然间一阵大风刮过,右手竹笼里的蛙受了惊吓,正“呱呱”地叫了起来。
“什么?”曾熙然没听清,转身向药园快步走去。
只见一男子手持着小锄头,腰间系着围裙,用另一手向他招招手。这正是药园师周有亮,前不久刚刚请曾熙然吃过麒麟西瓜。
“曾兄,这有你的一封信。驿官方才转了好大一圈,都没寻到你。我就擅自做主,先替你收了。说是什么,鸠,鸠茨送来的。”周有亮弯下身子,轻轻将锄头放在了身侧。又在围裙上仔细地擦干净了手上的泥土,才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向曾熙然递过去。
曾熙然只得将竹笼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接了信,眼睛扫视着封面:“鸠茨,楚玟斌!他竟然回信了!”
他一把提起地上的竹笼,慌乱向对方谢过后,便撒腿跑向药房。
身后远远地飘来周友亮热情的声音:“曾兄,吃过西瓜再走吧!”
“谢了,今天有急事,改天吧!”曾熙然跑得急,一溜烟地便没影了。
推开房门,阳光正好穿透书房。阵阵微苦的药香袭来,闻久后便是一阵沁人肺腑的甘甜。曾熙然贪婪地嗅着中药的幽香,拉长了气息,缓慢地吞吐着。手中速度却是奇快,三下五除二地将书信展开。
房内寂静无声,曾熙然舍不得一口气读完。便举起信,凑到眼前,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他一边读信,一边伸手在牛皮小本上奋笔疾书起来。
半个时辰已过,曾熙然用手撑着头,长长地叹气出声。牛皮小本上依次写下了楚玟斌交代的近况,江家兄妹被欺负、为谋生计开正骨理疗馆、后遇豪强侯贵生砸店、懦弱胆小的鸠茨刺史柳煜、以及柳煜与江南总督祁卫苳之间的过节……
“这楚玟斌,过得也太难了吧。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说,还被扣上无证行医的帽子。还有这个鸠茨刺史柳煜,毫无半分同理心!亏得楚玟斌还给他提议解难,送他软丝腿缚。”曾熙然默默在心里碎碎念,若有若无地生出几分同情来。
一番对比后,他对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倒是满意不少。曾家世代行医,倒是能让他在景国继续生存下去。
“呱呱,呱!”脚下的竹笼倾倒在地,里面的活蛙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出来。竟一跃而上书桌,脚下正踏着楚玟斌的信。
“哎呀!真是的!别闹!”曾熙然刚还沉浸在楚玟斌的信里,为他的悲惨遭遇心痛不已。
此刻看见活蛙瞪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挑衅似的趴在信上,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怒。但他向来脾气甚好,可能是长期在内分泌科治疗慢性病人养成的好性子,从不轻易乱发脾气。
日子久了,渐渐不习惯喜形于色,总是收敛着自己的性子,待人接物总是温顺有礼。
他伸手连忙去够活蛙,谁承想那蛙后腿有力地一蹬,又蹦到了窗台上。
这下,蛙身上的黏液全都粘在曾熙然的手上。他心中强忍着一阵恶心,手忙脚乱地找布擦拭着,连手带信反复擦拭,直到信纸被磨破泛起白边,字迹也模糊难以辨认,才停了下来。
真不愧是内分泌科培养出来的硕士,多多少少,有些洁癖在身上。
一番折腾后,月亮已经悄悄地挂上了树梢。
曾熙然早已将一切收拾干净,掏出自己备好的解剖工具——各种规格的针、直、弯的刀片若干、剪子、镊子、丝线不等,准备解剖活蛙。
左手抓起活蛙,右手拿食指和拇指轻轻拾起一根细针。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脑中回忆着上学时做生物实验的细节,手下娴熟地开始工作。
大约过了半炷香后,曾熙然大喊一声“有了!”
他右手以执笔的姿势捏着镊子,缓缓从桌面上夹起一根长如条带状的白虫。这便是由绦虫的裂头蚴,蜷曲在蛙的肌肉囊间隙里。白虫头部膨大突出,此时正不断地伸缩卷曲着。他早已备好盐水,见此便眼疾手快地将虫子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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