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炜城内,赵顺启走进议事厅,手里捧着两枚细小的骨箭头,箭头边缘生着倒刺,表面微微开裂。
节度使李耘昭料定了此刻他会来,距离三封羽檄发出早已过了一周,下一步就是拔除内患了。
“看样子,内奸的事情你已经有了眉目。”李耘昭开门见山。
“正是,大人请看——”赵顺启摊开掌心。
李耘昭瞄了一眼:“牛骨。咱们中炜军营不用这个,太糙了。”
赵顺启拉了把椅子,“我弟弟赵志远亲眼看见的,是军弓手胡智。”
李耘昭眯缝眯起眼睛,“胡智?他的箭法不错,入营五年,年年军中操练都是头筹。只是——”
赵顺启:“大人明鉴。去年四月,胡智寻防时受了肩伤。军中大夫医术不精,让他落了病根,自此就无力持弓,从弓箭营退伍,调动至后勤炊事营。”
李耘昭:“炊事营?难怪他用骨箭,想来是自己取了牛骨打磨成的。至于这弓,自己私藏的?”
军营里武器装备至关重要。西北兵器仓库都有专人把持,没有节度使李耘昭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赵顺启:“大人,据吾弟赵志远所言,胡智的弓内镶着牛筋,外侧嵌着牛角。不太像咱们景国的工艺。”
李耘昭:“嗯。除了这些,胡智的社会关系及家庭情况如何?”
赵顺启:“他已经二十八岁,还尚未娶妻。胡家人死得早,只有一个弟弟胡行支在京都汴西做官。好像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从八品。”
李耘昭提高了音调:“监察御史?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暗中让人盯紧了他,但也不要打草惊蛇。”牵扯到京都,李耘昭一下子变得敏锐,其中千丝万缕的微妙关系,像张蛛网一样将中炜城池牢牢罩住。
赵顺启答的响亮:“是,大人!”
军中厨房内,火头军站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支起来的大锅频频散发出食物的香气,大块牛肉在沸水里咕嘟着。
“快快快,马上就开灶了,大家动作都快一点!”主厨王猛用钢叉戳起锅内的牛肉,放在一米长的木盘上。
威严悠长的军号从练兵场传来,这是散兵的号令。王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食物蒸腾的雾气将他粗粝的手掌熏得通红。
“是!大人!”身旁小兵齐声答道。
王猛:“牛肉煮好了,叫胡智来调蘸水!这小子上次做蒜泥醋汁可真不错。”
伙房内的小兵们相互环顾着,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让你们找个人都这么费劲!去帐房里找!”营地里的军号再度响起,这是中饭的号令。王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是。”小兵们怯生生地回答道。
中炜军营中没有人知道,胡智早已离开了中炜城,出现在七百公里以外的汴西京都内。
汴西京都内,夏康王陈晟甫端坐于桌前,望着桌上的羽檄不语。
中炜城中发出的三封羽檄见效极好,仅仅第一封便引出了内奸。赵顺启得了李耘昭的令,策马追回前两支骑兵将羽檄收回。否则这中炜城节度使就要背上欺君的罪名了。
御前太监陶逸鑫垂手在旁边站定,大殿中很是静谧,一旁的香炉里升起袅袅白烟。
“陶逸鑫,你过来,替朕看看这羽檄。和朕说说,这中炜节度使李耘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晟甫终于抬起了头。
“这,奴才看看。”陶逸鑫接过羽檄,一目十行扫视着。
陶逸鑫道:“李将军是陛下的臣子,凡事都得为您解忧才好。”
陈晟甫将下巴抬起,睥睨着桌子前面的人,“解忧?朕叫他切勿与穆仓国开战,一切都要等羌驰国使臣到后再议。但他不仅不听,还打成平手!”
陶逸鑫冷汗涔涔,扑地跪倒:“陛下,是奴才言之不当。这李耘昭不服从陛下的令,让咱们景国与穆仓结下梁子。是个冒失莽撞之人。”
陈晟甫的声音清冷,像是将这空气凝滞一般,“冒失莽撞?他穆仓以中炜城妇孺做人质,要挟景国开战!李耘昭这是不得不为之,你却将他称为冒失莽撞?这是将我景国子民的性命置之不顾啊。”
陶逸鑫几乎是贴面趴在地上,抖如筛糠:“陛下所言极是!奴才见识短浅,哪能想到李将军这般苦心。还请陛下饶了奴才吧。”
陈晟甫的语气松弛了不少,“算了,你且起来吧。记住了,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才是上策。这李耘昭胆识过人,替朕好好杀了杀穆仓的锐气!顺道敲打敲打羌驰,可别以为捏着几张武器图纸,就能借刀杀人!告诉吏部,好好抚恤行军司马许睿的家属。你且将李宗蔚叫来,朕要拟指!”
陈晟甫生平最怕的就是下面的人拉帮结派,趋炎附势。他作为国君,自会明辨功过,奖赏忠贞之士。但这赞扬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反倒是加重了陈晟甫的疑心病。
陶逸鑫费了好大劲,直起身子:“是,陛下!”
中书执政事笔李宗蔚在大门外等候多时,一听传令快步走入正殿。
李宗蔚:“臣参见陛下。”
陈晟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西北节度使李耘昭解了朕的难题,要重赏!”
李宗蔚掏出纸笔,飞速记着,“是。”
陈晟甫右手击打着桌面,“除此以外,南方的虫疫也控制得不错,这是祥瑞之兆。九月份就要种冬小麦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朕要大赦天下!”
李宗蔚听得心头一喜,笔下动作也快了不少。
景国鸠茨城内,明月当空。刺史柳煜府中,陈项容、曾熙然、柳煜围绕圆桌坐定。
一盆酸汤豆腐鮰鱼端上了桌,一旁的婢女很有眼色地替客人布置碗筷,分发汤食。
柳煜开口:“陈公子专门点的鮰鱼,拿西域进贡的洋柿子炖了两个时辰,请慢用。”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曾熙然见时机成熟,开口道:“柳大人,我有事情想请大人相助。”
柳煜立刻放下筷子,“曾郎请讲。”
曾熙然:“大人可还记得楚玟斌?”
柳煜:“自然是记得的,如今本官腿上的软丝腿缚,就是他送来的。自打穿上之后,腿疼的毛病缓解了不少。”
曾熙然早就听说这副软丝腿缚是用金丝编织而成,不由得眼睛亮了。
飞速地回顾了一下腹稿,开口道:“玟斌兄与我在汴西就是知己。他与侯贵生的恩怨,我也有所耳闻。这次来鸠茨,见他入不敷出,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柳煜满脸惶恐:“是,这事也与本官有关。可其中的利害关系,曾郎——”
曾熙然当机立断,截住柳煜的话,“我当然知道柳大人有自己的难处!但玟斌兄沦落至此,何尝不是拜大人所赐?放任豪强肆意妄为,大人这样做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项容正夹起一块豆腐,刚放入嘴中。听得曾熙然言辞犀利,惊得将豆腐生生咽下,差点噎住。他起身劝道:“熙然兄,柳大人这也是无奈之举。”
曾熙然别过身子,和颜悦色地对陈项容说道:“项容,你先用膳。我就与柳大人谈谈事情。”
柳煜心里焦灼,一听“谈事”,身体放松下来。
曾熙然继续说:“柳大人,熙然有三件事想要请大人帮忙。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若这三件事大人办妥了,我必当向宫里上书为大人美言一番。”
柳煜来了兴趣,心里隐隐约约还有点雀跃,“曾郎请说。”
曾熙然已然换了新本,将本子徐徐翻开:“第一件,我请大人将鸠茨血吸虫防疫一事重新上奏陛下。重点表达对江南总督祁卫苳的感激之情。祁大人心系苍生,做事雷厉风行。及时为鸠茨送来了物资和人力,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柳煜只得点着头:“这是为何?还请曾郎赐教。”
曾熙然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这后两件事,可都是与玟斌兄和侯贵生有关,大人请听好。第二件,玟斌兄的软丝腿缚在绣坊小规模批量生产。据绣娘所言,很受客人欢迎。请大人牵线,将这软丝腿缚经侯贵生的手,送至江南总督府。第三件,素绢江边有骗子打着太医署的牌子出售‘百灵神丸’,也是得了侯贵生的照顾,大人可得管管了。”
陈项容在一旁捋顺了气,听到这话也站起身:“就是!这骗子们不仅巧舌如簧,携带刀具威逼利诱百姓,更是败坏我太医署的名誉!你若是不管,我爹他们可饶不了你!”
曾熙然啪的一声将本子合上,牢牢盯着柳煜的眼睛:“柳大人,意下如何?”
柳煜的脸上黑一阵白一阵,被两个小生轮番夹击,颇为尴尬,“是,是。是本官办事不利,这‘百灵神丸’的事情太过恶劣,必须要一网打尽!只是前两件事,恕本官愚钝,还请曾郎赐教。”
曾熙然见对方态度诚恳,语气缓和了不少:“柳大人,坐。玟斌兄与大人的防虫提议,本是好意。将祁大人功劳置于首位,表明江南地带官员上下齐心。”
曾熙然见柳煜听得仔细,继续道:“上层为官有方,尽心于民。他得了你的好,以后便不会出现祁大人将《防虫论》归为己有的事情了。再说回软丝腿缚,若是加以包装,凭官货身份出品,岂不是给鸠茨城添了一件特产?于鸠茨的经济、柳大人、祁大人的声誉大有裨益。玟斌兄囊中羞涩,顺道也能沾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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