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十五年,正月十五晚上,楚玟斌邀请曾熙然坐于家中一道用餐。
楚玟斌端起酒杯,向桌上楚焱、杜玉烟敬酒,“父亲,母亲,孩子敬你们一杯。近半年来在家中备考,未能尽孝、为二位分忧。”
楚焱:“这说的是哪里话,考试要紧。你还得多与曾太医请教请教才是。”
曾熙然连忙举杯:“楚先生客气了,晚辈熙然不敢卖弄学识。我敬您与楚夫人一杯。”
杜玉烟眉眼带着笑意,右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分别曾熙然手里。“曾太医也不过二十多岁出头,这是给你的过年红包。图个好彩头。”
曾熙然反复推辞,终于盛情难却,将锦囊收下。别过头,偷偷望了楚玟斌一眼。
楚玟斌平日都在苦读医书,孤寂无聊。今日家宴,一高兴多喝了几杯。此刻正略微上头,双眼带红,说话也不大利索。
他一见曾熙然得了红包,孩童一般笑闹道:“母亲,你好偏心啊!怎么没有我的?”
曾熙然将锦囊轻轻放在他膝盖上,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给你。”
楚玟斌一见手上多了个东西,触电似的缩回了手,叫道:“这是,这是你的!我,我不能用要!”
杜玉烟不紧不慢地又掏出了一个锦囊,推给了楚玟斌:“少不了你的。曾太医是客人,你同他抢什么?”
楚玟斌离开椅子,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孩子楚玟斌,在此谢过母亲……母亲大人。”
他本就喝多了,自一跪下,全身的血液倒是都涌上了头。晕晕乎乎地竟歪倒在地,撞到了桌角。振得桌上的碗碟哗啦啦直响。
楚焱见状,脸上不禁有些尴尬。俯身伸手抓住儿子的肩膀,“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让外人见笑了多不好。”
楚玟斌像是黏在了地上,翻转身体仰面朝天,避开了楚焱的大手。含糊不清道,“外,外人?熙,熙然,可,可不是外人!”
说罢,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结果腿下一软,又换了个方向跪倒。眼看脸就要扑地,赶忙张开双臂,抱紧身边的柱子。
“玟斌,你喝多了。”只听得楚玟斌头上传来一个声音,正是曾熙然开口。
这哪里是柱子,自己抱住的,分明是曾熙然长袍下的小腿!
抬头刚好与对方澄澈明亮的眼眸相撞,清醒了许多。
楚焱讪讪笑着:“犬子在家野惯了,不懂礼数,还请曾太医见谅。”
不等旁人还没开口,楚玟斌一个骨碌从地上站起身,说道:“爹,那个你和母亲大人慢慢吃。我,我先回屋休息了。”一边说着,右手偷偷拽了拽曾熙然的衣袖。
曾熙然立刻会意,“啊,我送你回去。楚先生、楚夫人,失敬。”
楚玟斌带着曾熙然在出了正厅,并未向内院走去。反倒是拉着他在院中横冲直撞,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花园里。
一片寂静,只有晚风习习,吹拂着园中的一方池塘。水波泛起层层涟漪,不时有几条锦鲤跳跃出来。
“坐!”楚玟斌醉得脚下蹒跚,指着池塘旁边回廊凭栏说道。
“好。”曾熙然方才饮酒也饮得痛快,此刻脑袋略微发胀。撩起袍子挨着对方坐下。
“别动!你!”楚玟斌身侧一暖,翻身与曾熙然对视相望。
曾熙然眉眼盈盈,又带有一丝怅惘迷离。面色上蒙上一层绯红,似醉非醉地向后靠去,紧贴凭栏而坐。
楚玟斌出手轻扯对方的衣襟,神态威猛地向前贴去。刷的一声,将曾熙然的外袍扯开了一半。
曾熙然珠眸含着水汽,怯怯道:“做什么?”
楚玟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衣襟的纹路摩挲起来,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对方如玉一般的凝脂。
曾熙然不禁身体一颤,腰间的玉佩顿时相撞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大作。
楚玟斌腾出另一手,按在晃动的玉佩上,“做什么?你衣服里掉了头发,我替你拾出来。”
说完,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将其揽入怀里。
怜惜的吻如浪潮入江一般,来势汹汹。曾熙然的回应好似雨落花树,震得花瓣纷纷落下。
倏尔,院中鸟声宣鸣,紧接着便是一片扑棱起飞之声。
“吃元宵啦,哎,人呢?”
从正厅传来杜玉烟的声音,只见她端着一个木托盘,上方放置着两碗元宵。
曾熙然刚想抬臂从楚玟斌怀中挣脱出来,紧接着又被对方按了回去。
浪潮汹涌,溢满了全身,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啊,你们……”杜玉烟一路寻到了花园里,见到眼前的旖旎场景,不禁大吃一惊。
“咳,咳。母亲,你怎么来了?”楚玟斌松开了手,抬起袖子擦拭着唇边的水渍。
“……”杜玉烟想走,无奈双腿僵直,只能立在原地。
心里很是精彩:额……我该说点什么好呢?我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呢?
楚玟斌见对方不语,提高了音调,“那个,那个,熙然脖子里有头发。我帮他取出来。母亲,这是给我们的元宵吗?多谢母亲大人,您还是快和我爹赏花灯去吧。”
杜玉烟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庭中圆桌上,“啊,是,是。你们慢慢吃。”
说完,快步转身走开。
心想:孩子大了,果真不中留。简直没眼看啊……
曾熙然握紧拳头,冲着楚玟斌的肩膀狠狠砸了下来,“都怪你!”
这拳头毫无力气,捶在身上就如棉花一般轻飘飘。
楚玟斌望了望碗中洁白圆润的元宵,端起一碗吹凉像对方嘴边送去,“别生气。来,吃元宵。”
曾熙然软语一声:“吃什么元宵?我,我是元宵。”
楚玟斌心里像是燃起了火苗,方才饮酒的豪气顿时冲出,高声道,“行啊,这可是你说的。”
谁承想对面的人瞬间面色惨白,紧闭双眸,双膝缓缓弯曲,向一旁倒去。
楚玟斌不再玩笑,放下碗即刻上前将对方一把搂住。抱着怀中的人向屋内飞奔而去。
一个时辰过后,楚玟斌双手撑着下巴,满面愁容地望着榻上的人。
一阵穿堂风吹过,酒气醒了大半。
忽而胸中升起一种极其压抑、不祥的预感:刚刚将人抱回屋内时,他无意将碰到了对方的胳膊。
曾熙然的上臂肌肉极其坚硬,关节不灵活。难不成,是上次的毒蝎遗留下来的,神经毒素没铲除干净?
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睁开双眼:“我怎么,怎么……”
楚玟斌板起面孔,“起来,快点!”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拉起曾熙然的上臂,让他端坐在床上。
继续道:“胳膊伸直,把袖子挽起来!自己做做动作吧,上臂外展、前臂屈曲和伸直、旋前旋后、腕骨屈曲和内收!”
曾熙然心里咯噔一下,定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楚玟斌:“你应该比我明白,这肌肉肌张力的检查方法。”
曾熙然脑子也一下子清醒过来,面色上的绯红逐渐消去,“这是做什么?我的胳膊早就好了,还是托你的福,给我及时取了毒刺,”
楚玟斌的目光如炬,神色极其严肃地望着对方。
巨大的压迫感向自己袭来,曾熙然只得一一照做。刚一抬手,楚玟斌立刻将手压在了自己的前臂上方,施加阻力。
“唉,和我想的一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楚玟斌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十分痛苦。
果不其然,体格检查结果显示,桡神经、正中神经、尺神经对应的肌群均不受控制。
要么是神经毒素没有及时排出,要么就是动刀时无意损伤了上臂神经。
曾熙然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怎么会,不是你的问题。我疑心是钱定江的药……”
楚玟斌顿时勃然大怒,“早看他不顺眼了!走,找他去!”
曾熙然颤抖了声音,伸手阻拦,“不,不行!咱们手上没有证据,怎么能……而且太医署有规定,凡是身体患疾抱恙者,禁止行医。我……”
楚玟斌冷笑出声,“原来你还是看重自己的权贵啊。说得也是,好不容易从郎中当上了太医助教,自然有些事情不愿细究,我也能理解。但你的胳膊是我治的,现在出了神经损伤后遗症,就是我失职!”
他见对方不吭声,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怎么肯这样糟践自己,你的胳膊还要不要了?再继续下去,怕是上肢都要瘫痪了。”
曾熙然心里一动,悄悄将袖子放下遮住了手腕。
轻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这件事等你考完试再说吧。还有三天,再复习复习。我,我先回去了,多谢款待。”
楚玟斌见他这样关心自己的考试,又多添了几分愧疚。
嘴上还是不肯饶人,“你好好想想吧,前途哪有身体重要。我就不送了。”
话音刚落,便起立绕开对方,故意别过头去,随手抓起了一本书翻得哗啦作响。
曾熙然:“告辞。”缓缓将门带上,不再回头。
楚玟斌心里五味杂陈,自言自语:“真走了?”
一路小跑到门口,默默地望着对方的身影,一点一点逐渐消失在街口。
街上家家挂了花灯,映衬得天地间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至于各人的心境,则又是另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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