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阁常年积雪,气候自然比不得凡尘,是以剑伤因寒气的缘故始终无法愈合。即便是涂抹灵药过后,将将恢复的细腻肌肤,又会在顷刻之间撕裂,再度露出狰狞的伤口。
眼下这种情况,唯有割去被损坏的血肉方可痊愈。
落玉持着匕首颤颤巍巍地切去黑褐色的腐肉,霎时鲜红的血液沿着她葱白的手指聚集到指尖,最后坠落到地面绽放出海/棠色的花…与此同时,少女脸上的情绪幽暗得无法辨明。
那剑是由玄冰所制,伴生的寒气若是生根于血肉便难以拔除,甚者会使人修为不得寸进…
彼时拉她出炼狱的手,而今却是亲手推她入炼狱。
想到雪夜里寒凉的眼神,落玉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或因情绪起伏过大,一股锥心之痛弥漫开来…
眼见自家小姐脸色越发煞白,云溪顾不得…赶忙握住少女的手腕以灵力输入落玉体内,她喃喃道,“小姐,你又何必?”
是了,何必呢?她为了他的伤势已然折损了自己的寿数,如今更是思及至此,落玉自嘲地笑了笑。
她又不欠他什么。
看着自己脱下的染血衣裳,落玉目光不知飘向了哪里,她声音虚弱,“你说…他会骗我吗?”
正待她神思扩散之时,门扉忽而裂开了一条缝隙,风雪渐渐涌进了屋内,吹得人骨缝生寒。
洛离情踏着漫天的风雪而至,雪地里反射的光笼罩了他的周身,柔和了眼前之人清冷的眉眼。
同一时刻,落玉由床榻缓然坐起继而偏头望着他,少女清澈的眸子在瞬间生出了光,语气亦是含着隐隐的欣喜,“掌门所来为何?可是为了生辰礼?”
说着,她顾不得一身的伤挪步下榻,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走到他的跟前。
洛离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自然是…为你而来。”
他话语微微停顿。
他说谎了,那双碧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情。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无法抗拒。
“天气寒,可要吃些糕点?这些皆是我亲手所做,也不知合不合掌门的胃口。”
落玉率先出言,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
若是他解释那日…他刺伤自己的缘由,她应当…会原谅他。
她其实不怪他的。
她想,他伤她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定是这样的,她心中暗想。
洛离情淡漠地扫了一眼桌案上精致的梅花糕,碧眸内仿佛结了冰,他缓缓而言,“若你愿献出半颗心,音阁之内的功法便任由你挑选。”
他要她的心,偏生语气寻常得若春日折柳。
碎玉般的声音落入耳际,少女递糕点的动作凝滞了…脸上的笑意渐淡,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清雅出尘的脸,几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瞬间刻画着红梅的瓷碟摔得粉碎…就如其主人的心境般。
洛离情眸子里冷意更甚,良久方才轻启唇瓣,“可是未有听清?”
感受到空气中浓郁的杀意,她失神了好一会,落玉抿了抿唇,“你确定要剜我的心?”
她知道若是失去了半颗心,她的寿命将大为缩减…他难道又不知晓吗?
“你没有选择。”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落玉的指尖微微泛白,她维持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眼神格外真挚。
“是为了你伤吗?”
她听闻修士的心有灵药之效
洛离情淡声道,“我会补偿你的。”
话落,清时剑凝念而出。
与他淡漠的视线相交,落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海水当中,口鼻、咽喉内窒息、难受得厉害,就在她以为预料中痛楚快要到来时,自己忽然处于温暖的怀抱当中,入目的是云溪那张惨白的脸,惊惧之下,她甚至忘记言语。
云溪眷恋着望着自己怀抱里的人,“不要怕,小姐。”
往常如云雀般活泼的云溪倒在了她的身前,落玉再也控制不住眼框里的泪,少女红着眼睛看向倒在了血泊里的人,“你不要伤她,我求你。”
落玉不想云溪死,她是唯一关心自己的人。
“小姐快跑。”云溪语气中透着决绝。
少女的眼覆盖了一层泪水,似那晨曦的雾…朦胧得看不清,“不要伤她…我剜心就是。”
“掌门可是听得见。”她再次道。
话罢,她取出腰际的匕首,以指尖抚过寒凉的刃端,眼神中蕴含着他不曾懂得的情绪,“你为何要取我的心?”
有了鲛珠他的伤势已然痊愈,如此取她的心来又有何用,莫不是…
然则,在别无选择之下,她还是剖开血肉,剜了心。
落玉捧着温热、鲜红的心献于他,她的气息衰弱至极。
“你之前都是假的,对吗?”
少女脸上带着血和泪。
他未回复她,凭空唤出玉盒盛装了她那半颗心。
至他的身影逐渐在雪夜中隐匿不见,落玉再也支撑不住失力地倒在窗棂旁,她胸口流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雪白的茶花。
所谓他喜爱她,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若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又怎舍得伤她。
意识到落玉情绪的低落,云溪朝她努力地笑了笑,“小姐,你放心,若是所有人都离开了你,我也会陪着你。”
见她安慰自己,落玉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抱住她怂哭起来。
单纯的少女并不知道这场噩梦在今日并未结束,它直到次日暮时方才真正揭开帷幕。
亦是往日那棵她熟悉的木犀树下,雪衣鸦发、缥渺如仙的人与冰霜一般剔透的少女依偎在一起,雪色与绯色相互交融,当真般配极了。
嗅着月桂的少女面容与她有着八分的相似,但风格又大相径庭,若说她艳丽如火,少女则清冷若雪。
恰逢这时折桂的少女看向了她,暮雁离笑得灿若春花,“她是谁?”
洛离情因她的话语一同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冷淡、疏离,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与他视线相撞的刹那,落玉如坠冰窖,仿若一身血液都凝滞不动,他的目光亦如刺一般穿透了她的佯装,之前的一切可笑之态再无法隐藏。
“我”
她言语涩滞,细白的手指交织不安。
就在落玉以为这种状况会维持许久时,女子的惊呼声突然打破了沉寂,暮雁离蹙着眉头,面上梨花带雨,她双眼微红地扯着他的衣袖,“我好痛。”
“再忍一会儿,药引已齐。”
他柔声安慰。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之态,那一刻她知道了,他取她的心是为了救眼前这位女子…而自己…
她的寿命亦是为她续命的存在,原来如此…这一瞬间她以为会很是难受,却也不过如此,想必心若缺了,就不会疼了吧。
数年来,痴痴恋慕着的人却视她如物件一般,宗门时她为他差点毁损修行的体质,也不过换得剜心而已,当真是可笑。
容貌清冷的少女朝她一笑,“我为暮雁离,姑娘是…”
“落玉。”她笑得极尽苍凉。
转而落玉盯着木樨树下的姑娘,“掌门可是为了她?”
洛离情丝毫未躲避她灼热的视线,声音冷得如玄冰,“她生有心疾,还需一味药方可治愈她的旧疾,你在百日之内不可随意踏出音阁的地界。”
“好,我答应你便是。”
她感受着胸腔内心脏撕裂的疼痛,握紧的指骨在剧烈的疼痛下有些发白。
那味药方便是凤焰草,修士的半颗心若救治凡人心疾需要以凤焰草抵消灼气,而这类仙药则生长在宗门禁地的深处。
那里禁锢了许多的凶兽和魔修的魂魄,白日里也阴风阵阵,更遑论凤焰草需得午夜子时方可采摘,凭她的修为多是被啃食为一具白骨。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两日后踏入了禁地。
血红色的藤蔓和荆棘布满了猩红的土壤,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阴魂的哀嚎在耳边徘徊。
每一寸土地皆掩盖了一具尸骨。
此为阴气弥漫之处,周围的寒风刮过她的脸刺得生疼,彻骨的寒意使她体内的灵力几乎归于虚无,落玉强忍着剜心之痛。
在她神识松懈之际,数只魔修的阴魂自暗中偷袭而来,落玉指尖快速掐诀,却未等法诀凝成,一道散发着冷冽寒意的剑光凌空斩出。
鬼魂和妖邪在寒光之中消散。
“你…”
她清澈的眼中映着他的身影,有敬仰也有恋慕。
洛离情持剑而立,神情淡漠如山巅之雪,“去吧,取出凤焰草。”
他的话语直接得毫无犹豫。
凤焰草有伴生灵火相护,若是修为低下,或是一个不谨慎只能落个身死道消。
她又如何取得。
她已明了,她不过是取药的工具而已。
落玉颔首并未回答他的话。
他叫她只身采摘凤焰草,却丝毫不顾及她修为的低微…难以耐住灵火的灼痛。
见她陷入沉默,洛离情脸色越发阴郁。
“可是不愿?”
他的声音蕴含着凛冽的寒意。
少女脸色苍白如金纸,她淡淡道,“好。”
她一直奉他若神明,她爱他甚过于生命……而他则从未在乎过她。
每走一步,仿若烈焰灼心,断骨抽髓。鲜红的血液自她毛孔渗出一滴又一滴地跌落到地上,又化作青烟,消散在这阴暗之地。五脏六腑之中仿佛有一把利刃在翻滚,咽喉刺痛无比,殷红的血液由她唇边渗出。
少女面上的血色在骤然间褪尽,如白茶花瓣般脆弱易碎,她抬起被血染得斑斑驳驳的手指…擦净了唇边的血。
落玉抬眸看向那抹白色的身影,想要从那双碧色的眸子内寻到一丝异动。或许是鲜血模糊了视线,他眼波无有起伏,那里只有彻骨的寒意…再无其他。
他看向她的目光与花草无异。
她以为那双眸子里会有属于她的暖意,然而却是如此…
或是心神失守的缘故,她瞬间跌落到地上,此刻双腿剧烈的疼痛已然预示了…她的腿骨已断。
落玉的唇在疼痛的刺激下咬出了血,她拖着残痛的身躯…向他匍匐而去,少女的眼里流转着水光和恳求,“我给你我那半颗心,为你取凤焰草,你的眼中能容下…哪怕一点我的痕迹吗?”
哪怕只看她一眼也好。
她奢求他眼中生出些许对自己的不同。
却又唯恐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始终从容、冷静,那道目光好似用刀剖开了她的血肉。
洛离情仿佛未听见少女卑微的乞求,他只是静静地用灵力炼化着凤焰草。
这时,暮雁离神色极为慌张,她四处张望,“你们可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凡人之躯亦可明察,修士又怎能毫无知觉。世人传言,若动凤焰草,必有凶兽出。
洛离情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声音如玉石撞击般清澈,“既然无碍她的性命那便走吧。”
她幻想着他会带走自己,却又被那一眼刺伤…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她知晓会是这个结局,未想亲眼见证…如钝刀剜心。
落玉此时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何地,也忽略了肌肤的灼伤。
禁地的阴魂撕扯着她的血肉,分裂着她的神魂。满身是血的少女倒在血泊里,她的容颜覆盖了一层干涸的血,再也无法起身。
她想她或许离不开此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然会死在那里时,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姐,不要睡。”
云溪摸了摸少女的脸,试图唤醒她。
落玉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忽而一笑,她神情流露出悲怆,语气颇为急促,“云溪,若是现在走还来得及不必管我。”
她不想伤害了无辜的人,而今一切于她或许一种惩罚,她不愿波及云溪。
云溪恍若未闻,她以身挡住了啃食落玉血肉的阴魂。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落玉置于自己的背上,她的声音颤抖着,“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对待小姐。
那是她的小姐,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怎能如此被轻贱。
落玉痛得几乎未有了知觉,她气息飘若浮萍,“放下我,否则你我无一人可活。”
云溪并未听从她的话,而是艰难地将她背出了禁地。
躺在榻上的小姐满身血痂,云溪有些不忍,她知道掌门早在那一天就生出了杀心。
云溪将云帕润湿了些,轻柔地擦拭着落玉的脸,言语中带着哭腔,“小姐,你疼吗?”
落玉眼神黯然,目光呆滞。
“是我错了。”
她垂眸凝视着自己露出了血肉的指骨但凡他有一丝心软,又怎会使她如此。
自己所谓的爱,或是一文不值吧。
“我早该劝告小姐的。”
云溪欲言又止。
只是她害怕小姐会伤心,如今看来还不如她早点知晓…至少不会陷得这样深。
落玉的语气故作轻松,“不必自责。”
她喜欢他,就算知晓前为绝路,亦会以身试险。若是喜爱一个人又怎会让她以身犯险,现今方明他若顽石…根本无法剥离出一颗心。
或许,他根本没有心吧。
雪夜里,风雪透过窗棂飘散到他的身前的书页上,融化后的雪水将书页上的墨色的字迹晕染得看不真切。
洛离情闭目端坐于蒲团之上,神情无悲无喜。
忽而门扉骤开,暮雁离缓缓走入,她担忧道,“若她死了,我的祭品…”
闻言,双淡漠的眸子骤然睁开,“她为修士,若死于禁地…那便再寻一个就是。”
他话题一转。
“你的心疾如何?”
暮雁离看着书案上摇曳的烛火,语调缓和了些许,“只觉偶有钝痛,许是无事。”
“那便好。”
洛离情声线没有起伏。
趁着话语的间隔,暮雁离赶紧将自己心中的话问出。
“落玉,她毕竟…陪了你五十载,难道你不再意…”
然面对他冷厉的目光和周身四溢的寒气,她止言了。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掀书页,他清隽的眉眼间满是凉薄,言语寡淡,“祭品而已,又何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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