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云溪存活的希望,她万不能放弃,落玉迎着强烈、刺骨的罡风一步又一步艰难地闯过护山大阵,凭借着遍体鳞伤之躯抵达了宗门腹地。一路行来,雪白的衣裙在鲜血的洇染下透着灼艳的红,少女清瘦的身躯犹如细弱的花枝,易碎易折仿佛风一拂过便堪堪折断。
然刚踏出一步,轻薄的长剑便横亘于她的脖颈前,落玉微微抬眸直视着剑端之人,“可否容我去见掌门?我有要事相求。”
她每说一句,剑锋与细嫩肌肤的距离便缩短一寸,直到近乎相抵,温热的血晕染了霜色的剑身,持剑的白衣弟子眉眼厉色,“若你退却,我暂可饶过你。”
“我只求一面,可能通融”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眼神透着浓郁的乞求之色。
然话语未落,一阵剧烈的疼痛如触电一般自脊背蔓延至周身,落玉前身微倾,微微垂头,黛色的眉毛蹙在一起,斑斑驳驳的血液自少女的唇瓣沁出沿着白皙的下颚流入脖颈间,连成一条可怖的血线。
“看到了吗?此等待遇便是擅闯音阁之人应得的。”
中年模样的管事抚着皆白的须发以训诫的口吻说到。
持剑的白衣修士眉头紧皱,似是思虑着什么。
管事将剑自她脊背利落地抽离,语气轻蔑,“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蝼蚁一般,我辈修士又何惧之,因果报应,若我泯灭了她的神魂,天地果报迎刃而解。”
随着话音入耳,绝望之意瞬间填满了落玉的胸腔,正待她以为自己只能引颈受戮之时,一道清亮女声忽然打断了死寂的氛围,与此同时一身水蓝色鲛纱裙的女子由远至近临于他们的跟前,她轻声吩咐到,“掌门要见她。”
话音传开,周遭修士应声而散,暮雁离以指抚过她脸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疼吗?”
她可是特地迟了那么一小会儿,专程让她享受享受。
落玉微微偏头躲过了她手指,接着抿唇不语。
见她不与自己交谈,她也不恼,甚至面上染上了点点笑意,暮雁离转望了她一眼。
“走吧,掌门可是等了你许久。”
等她不甚明晰的猜测在落玉的心中越发清楚,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质问道,“他明知若云溪伤重而不愈我会去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使是废除一身的修为,她也走不出音阁。可笑,妄她自以为自己解脱了,而今却不过在他人的股掌之中。
暮雁离面露得意之色,也不否认。
“唯换你的心甘情愿。”
若祭品在法阵之中被炼制为丹药,则需祭品心甘情愿方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落玉紧抿双唇,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似是克制着难以承受的东西。
她面上平静,暮雁离以为她不信,故继续朝前跨进一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不信?你可知晓,你为琉璃净体,他那时救你不过是为了你这一身的血肉你回想一下,是不是只要你伤到了这具身体的灵根,他便会一改往日的温和,他在乎的可从不是你,而是你的血肉。”
“整个宗门也只有你以为他是在乎你的,真是不知羞耻。”
落玉的灵根、心脏皆是赐予他人的嫁衣,就连魂魄也不过献祭的引子,她生来便无来世,而作为被琉璃净体献祭的对象其成就将不可估量。
她是为了他人而活,终将以一身血肉献祭阵法,落玉衣袖内的手指攥得越发紧。原来她从未得过救赎,她一直都处于炼狱之中哪里有什么救赎,不过是臆想。
她从来都是灾星,也不配得到他人的垂怜。她本就是该死于雪夜的孤女,死后亦是无有依托的孤魂,她没有家人宗门更不是她的家。
原来所做的一切,皆是那么的卑贱、可笑。
欣赏着她这副痛苦的模样,暮雁离越发满意,她俯身贴于落玉的耳际,“走吧随我去见掌门。”
说罢,不顾她的意愿一把将落玉推入了室内。
日光的折射越发衬得那双碧眸通透、干净,雪色的袍子所云缎般柔顺,眉目如水墨所绘的画卷自带恬静与宁泊,往日里她会觉得这画面美好,而今她竟然感到不真实,就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一般,她看不透眼前之人,仿佛他天生柔悯,有时却又冷凝得像没有感情。
视所有生灵为死物之人,怜悯苍生的仙尊…究竟哪个是真实的他。
是了,她从来都不曾熟悉眼前之人,落玉初次以冷静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救我只为用我的血肉渡她成仙吗?”
洛离情微微敛眸,“是又如何。”
他承认了。
衣袖她攥得皱乱,落玉强忍着胸口的酸涩,“你会取了我的灵根和剩下的半颗心,对吗?”
他不置一语。
落玉唇瓣泛白,笑了笑,“真好,你待我当真是不错”
至少他骗过她,哪怕是为了得到她的性命。她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人,一边不着痕迹地退至桌角故意碰倒了绀青色的梨花搪瓷瓶,待瓷器摔碎的一刹那,落玉将一瓣陶瓷碎片悄然藏于自己的衣袖当中,随后快速扭转身形挟持于身侧的暮雁离。
“你不是喜欢她吗?将丹药给我,否则我杀了她。”
落玉将瓷片进一步陷入暮雁离雪白、纤细的脖颈。
洛离情眉头微拢,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放下。”
眼前的人声线平静,可是落玉却察觉到了他隐隐生出的怒气。
暮雁离的脖颈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血液红得惊心。一瞬之间薄如蝉翼的剑没入了落玉的肩侧,她半边身躯的血液近乎全数冻结。
清时剑轻盈若雪,是为他的本命剑非他下杀心,不可出,然他却用这把剑伤了她数次。
落玉指间染血的瓷片顷刻间碎裂。
时至如今她不得不思考他与她之间不可调和的沟壑,落玉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对面冷若霜雪的人。
她好想问五十载的岁月,可曾在他心中留下过一丝自己的影子,不过想必也是未有的,他从来都不曾记得她的生辰。
暮雁离挪步至洛离情的身后,她与他的距离极近,近乎依偎在一起,宛若般配的璧人,落玉看着眼前的两人,唇瓣动了动却又止消。
洛离情淡漠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修长如玉的指节微曲,莹白的指尖聚起白色的灵光笼于少女洁白的额头。灵力裹挟着毁灭之意在瞬间撕裂了她的紫府,进而引入灵台拔出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灵根。
少女被禁锢在一地,动不得分毫,尖锐的刺痛如潮水般灌入四肢骨骸,垂于身侧的指尖亦是冷得发抖。垂目而视,他白皙的掌心正躺着曾经属于自己的灵根,恍惚之间场景犹如梦境一般,却又真实得可怕。
落玉忍着剧痛抬起颈项。
“当初你为何选我作为血肉的祭品。”
世间被抛弃的孩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是她,她不解。
那夜他为何不嫌弃满身脏污的自己,更是授于她修行之法既然一开始就当她是物件,又何必大费周折。
是了,他是音阁掌门,修真界的无情道子,天道之下第一人拥有半仙之躯的仙尊如何会回答一个凡人的话。
她果真不自量力。
若说她曾经有多喜爱他,如今就有多不想见到他。她的命是他给的哪怕他想要随时收回,她毫无怨言。
躲藏在他身后的暮雁离微微探身,似乎忘记了之前所经何事,她微微挑眉,语气略含讥讽,“你不过一介凡人,若不是为了我恐是一生都无法登临仙途,按理说你应当感激我的,未想你竟然恩将仇报,果然是没有教养的东西哦,对了,你本就是被自己的血脉亲人所遗弃的,又谈何教养呢?”
落玉抬手欲扇向说得欢快的人,未想还未抵近眼前之人的脸颊,手腕便被钳制在半空中,她不自觉看向姿容潋滟出尘的人。
洛离情看她的眼神格外可怕,仿若她在他里不过是一件死物。强大的威压转瞬而至,将将合拢的伤口骤然崩裂,落玉染着血的唇角微微上扬。
“原来这便是你所言的护佑。”
她一字一句道,笑得像是一朵几近碾入尘泥的花,既夺目又夹杂着沉重的绝望。
在气氛凝重之际,暮雁离轻声道,“我修行亦缺一把灵器,反正以后我会是琉璃净体不如就取她一截臂骨制成骨笛,那样也贴合我的灵力,你看可好?”
不过是一个贱人竟敢杀她,那就休怪她容不下她。
暮雁离绕过落玉,走到洛离情跟前,葱白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抬眸央求道,“我想要一把骨笛,你可以替我办到吧,我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了。”
落玉静默地注视着灯盏内摇曳的烛光神情未有多变,然她衣袖里的指节却被自己捏得发白。恍若自己是那蜡油,灯芯每燃烧一分,她的魂魄便煎熬一分
洛离情清若烟雾的眸流连在落玉的身上,眸内不如寻常般通透、干净,一时之暗沉得如择人而噬的深潭。
“你在犹豫什么?你与我才是最相配的,你与我在一起才可飞升你这是心软了,你还是背弃了你的道。”
暮雁离咄咄逼人,声音也越发尖锐了起来。
洛离情轻易地拂开暮雁离,语气淡淡:“你多语了。”
闻声,落玉微微抬首似是期待着什么,然她万不会想到此事了后亦会成为她难以拔除骨髓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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