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阁历代掌门皆为无情道修士,因无情道一脉以寒属性灵力为著,是以青离山巅常年覆盖着皑皑的白雪。萧瑟的庭院内除了一池灵荷,再无半分颜色。剔透若霜雪的风铃碎片在静谧的夜里轻吟出悦耳的声音清脆的铃音沿着夜色流入暮雁离的耳际,引得她秀眉轻蹙,仿佛所聆听的不是曼妙之音,而是追催命之语。
她冷冷地凝视着在檐下随风摇曳、相撞的玉质碎片,随后在抬手之间将其随意扯下玉铃的半块残片在半空中划起好看的弧度,继而在皲裂的瞬间化为点点灵光消散在暗沉的夜里。
自白色的灵光擦指间而过,暮雁离皱起的眉头亦是微微舒展,至神情平复,她步履轻缓地踏入微掩着的门扉,自视线落在那双清透若琉璃的碧眸,她缓缓而言,“这些时日,我的旧疾仍旧难愈,是以今日来此是为……讨要仙草。我知我不该提此要求,但若不如此…我的修为恐难精进不知掌门可否割爱?”
言罢,她神情颇为拘谨的静侯着他的答复。
洛离情端坐于桌案旁,柔和的烛光映照了他的侧脸,朦胧的暖色衬得他面部的轮廓柔和了几分。纤长的鸦色睫羽微微下垂,在眼睑下投下暗青色的光影。然随着话音一落,那双微垂的眼睫缓缓上抬,如玉的指节亦同步置于她的腕部,待诊治完她心疾的情况时,他清凌凌道,“未有不可,我可将絮果赠与你。”
见到呈递于眼前的仙草,暮雁离忍不住出声道,“真的?”
屋内烛火摇曳,幽暗隐匿了他精致若瓷的半张脸,明与暗交织,诡异而邪性。颜色浅淡的瞳眸微深,神情亦是难以分辨,至沉寂半晌,他语调和缓道,“是。”
暮雁离悄悄地打量着眼前之人,低声道,“多谢。”
那祭品不过陪了他五十载而已,如何能比得了自己,她捧着盛装着仙草的玉匣缓步踏出了房门,之前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弱水泛着粼粼波光,氤氲着的水雾夹带着沉闷、腐臭的气息。落玉的半截身子浸泡在弱水里,白皙的肌肤已有一部分溃烂,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紧密地贴在苍白的肌肤之上,之前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然凝固成血痂,它们和衣物黏在一起,稍一动作便是剧烈的疼痛。
然而即便身处恶劣至如此的环境,她脸上也未有将死之际的悲伤满身伤痕的少女以指尖理了理凌乱、湿润的发丝,目光转向了与她几寸之距的人,“他答应过会赠与我仙药的,这次我定能为你凝魂。”
她声音软糯得冬夜里的绒雪,轻飘飘的,不含一点棱角。
闻言,柳夜不置可否地说到,“他为何要赠与你,难不成你真的相信他是善人。”
她一针见血地点明其中的缘由关系。
落玉的情绪亦于刹那间跌入谷底,她轻咬唇瓣继续说到,“我不想要你死,所以…我以我之性命相换絮果…”
然还未待她说完,一声嗤笑便切断了她的话语。
“当真是可笑!若他反悔呢?你真的了解过他么,到那时你当如何?”
她不知道在嘲讽自己,亦或是眼前单纯的少女。那样的人她当年早就领教过,而今却是没那么愚蠢了,可眼前之人呢?她恐是被蒙骗了。
少女激动得脸颊微红,“他许诺过我,若是我愿回宗门,便赠与我絮果,他定不会骗我的。”
她的语气虽坚定,却不知是恐惧亦或是想起别的什么,落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沉没于咽喉,再也难出一语。
正待落玉陷入长思时,牢门缓缓打开,那抹不染纤尘的身影倏然映入眼底,见之,落玉艰难地对抗着弱水的阻力走到他的跟前,她目光灼灼道,“掌门今日来此可是为了赠药?我就知道你定然不屑于欺骗于我的。”
衣裙染血的少女怔怔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瞳里充满了期盼和希翼。
洛离情唇角微动,几欲张口,却一如失语那般,怔在了原地。
察觉到他神色的异常,落玉小心翼翼地唤他,“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少女的细白手指捏得自己的袖口发皱她害怕听到不一样的答案,从而彻底地打破心底的幻想。
待压下心间肆意不定的情绪,洛离情淡然地对上了少女殷切的眼神,一字一句皆为沉稳、淡漠,“我已将絮果赠与暮雁离。”
他的声音如棋子落盘,清脆动听,然落在落玉的耳内却犹如催命之音。
“你说…什么?你定然是在骗我的。你在骗我,对吗?”
少女清澈的瞳眸内已然撕裂那一丁点儿的光,只余下无边的死寂。
洛离情一派霜华之色,皎洁、清冷若天边月,看似容易接近,实则不可触及,他的声音如染清辉,凉意流淌在唇齿之间,“暮雁离她身有旧疾,若无絮果,修为不固”
他言语冰冷,全然未顾眼前之人几欲崩溃之态,落玉涩然道,“你不是说过…要将絮果赠与我吗?你怎能食言。”
“你怎能够骗我…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么!”
她以性命相换,然他却以欺骗与谎言相待。
弱水的寒意透入骨髓,仿若将她血液全数冻结少女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发抖,唇瓣也愈发苍白。无絮果凝魂,柳夜怎么办。
洛离情眼若含冰,神色尤为平稳,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我来此,不过是为了告知于你。”
他的声音在阴沉的夜里中显得格外缥缈,其中暗含的凉薄之意直达心底。
言语了罢,洛离情不着一语踏出此地,徒留面色煞白的少女呆愣在原地,落玉微微垂眸,她甚至不敢以余光去瞥另一侧的人。
是了,柳夜说的对,错信非人,如何救得了她。
见她不再言语,柳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表情,“看到了吧,音阁之人皆是如此凉薄,你本就不该求他。”
闻此,落玉亦是了然。而今,她再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去麻痹自己…他是有苦衷的。他哪里还需要苦衷呢?他甚至都不需要伪装了。
她献上一颗真挚的心,炙热的恋慕,他回以剜心、剥骨,欺骗、利用。哪怕是她生命的最后时日,他对她依旧如此。
她舍出血肉及魂魄从来都换不回他的一丝怜悯。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另外一人而已,这一点…从来都未有改变。
既讽刺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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