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砚已从回到帐中,兴致勃勃的试穿新做的骑装。米色的缎面胡服上绣着雅致的卷云纹,配上缀银珠的鹿皮靴子和翡翠扳指,俨然一副北羯贵族少年的模样。
“好看。”宋宣娆掀开帐帘,笑盈盈走了进来,抚上少年浓密乌黑的头发,“待会儿找个手巧的内侍梳些羯部常见的小辫子,再戴一副镶嵌猫眼的抹额,就与你这身衣服更搭了。”
宋砚笑呵呵的走到宋宣娆身边,踮起脚尖,让自己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姐姐怎么忽然来了。”
“没什么,有一样东西给你。”宋宣娆让竹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橡木箱,从腰间取出铜锁打开,露出内里的烟紫色的缎面包裹来。
“这么神神秘秘,不会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吧。”宋砚嬉笑着伸手把沉甸甸的包裹抱在怀里,寻思着非年非节,姐姐不会无缘无故准备礼物。而且次日就要跟随着皇上的坐骑展开春狩,凌王刚送了自己一副珍贵的牛角弓,太子也赏赐了飞驰如电的良驹,莫非姐姐还不满足,搜罗了装备送过来,想让他在一众贵胄子弟中脱颖而出。
打开包裹,展开泛着金属冷光的半旧背心,宋砚皱着眉头,光滑的指腹滑过上面斑驳的划痕和已然暗沉的血迹,嫌弃地抽了抽鼻子,“这东西是姐姐从哪里找出来的?非但肥大的能装下两个我,拎在手里都怪沉的,更别说穿在身上了。”
“这是金丝软甲。父亲当年征战沙场留下来,这些年一直被放置在库房中。连刀枪都无法刺入,更别说猛兽的爪牙,每次春狩我都会习惯性的带着它。”宋宣娆轻叹道,“明日春狩你就将这件金丝软甲穿在衣服里,万一遇到意外,也好有个防护。”
“都说金丝软甲是用黄金制成,怎么姐姐拿来的这件看起来如此黯淡?”说到父亲,宋砚脸上一片茫然。自他有记忆起,父亲就只是贤臣阁中的一块描金的枣红色排位,和钱老将军唏嘘不已的天妒英才。
“黄金质地极软,又沉重无比,真拿纯金做软甲,不但难以成行,而且穿在身上估计没几个人能走的动路,更别说行动自如了。”宋宣娆叹了口气,双手接过软甲,小心翼翼的包回绸缎中,又放回箱子里。
烛影跳动,火光明灭,宋砚察觉到姐姐眉宇间似有若无笼罩着的一层淡淡惆怅,便起身重新把金丝软甲抱在怀里,“既然姐姐每次春狩都带在身边,我明儿一早出发前穿上便是。”
“穿在袍服里面就好,切莫被人发现。”宋宣娆温柔地看着弟弟白皙如玉的脸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寸步不离跟在凌王身边。尤其是遇见熊、虎、狼之类猛兽的时候,千万不要逞能穷追。”
“好不容易皇上恩准我来皇家猎场,你又让我龟缩起来,还不能对猛兽出手,多没意思。”宋砚顿时觉得憧憬已久的春狩变得索然无味,便顾自坐在毡毯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袖口做装饰的狐毛。
“这次春狩几位皇子都会参加,跟随的贵族子弟也不计其数,等猛兽出现,人人都想争抢着猎下去皇上面前邀功,只怕难以避免坠马、踩踏之类的事情。”宋宣娆柔声解释道,“你和凌王平日都醉心于吟风弄月,未来也不见得会参与疆场厮杀,就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那些力能扛鼎的武夫们,好不好?”
宋砚心有不甘的抬头与她对视,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委屈。终于,片刻之后,这位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小国公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宋宣娆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饱含着酸楚,便逃也似的带着竹音起身告辞。夜里的草原更深露重,不远处守夜的侍卫们为了御寒,燃起了熊熊篝火。再往前就是羯帝所住的龙账,高五丈二有余,顶部饰以纯金打造的鹰首,在漫天星光下闪着凛冽寒光。
“你说,砚儿明日会按我说的做吗?”虽然亲眼见到弟弟点头答应,可宋宣娆仍旧不放心。
竹音扶着她的手臂,温和而笃定道,“小国公自懂事起,最听郡主的话了。”
“可这件事太子交代的含糊,我纵有千万种猜测,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宋宣娆抬起头,只见天河清浅,皓月婵娟,星子如碎钻般点缀在乌沉沉的穹顶之上。
“郡主为的是万无一失。但愿小国公能明白。”
浓重的哀伤萦绕在宋宣娆心头,她不由得微微哽咽起来,“云州军和我都输不起。”
“小公爷吉人天相,又有老国公在天上庇佑着,太子和凌王也很看顾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竹音艰难地安慰道。
次日天刚破晓,羯帝就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宋宣娆站在毡帐前,呆呆地望着马蹄扬起的阵阵沙尘,听着天空中盘旋的猎隼传来阵阵尖锐嘶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乔照不知何时来到了宋宣娆身后,微笑朗声道。
“早就听闻襄王风姿俊逸,身手敏捷,没有亲自上阵,满载而归真是太遗憾了。”宋宣娆神色冰冷如霜,“到时候皇上心里高兴,你也可以继续如愿以偿。”
“哈哈哈,按你的意思,等我这个质子满载而归的回去,北羯史官岂不是得可以将国库空虚的污水泼在我身上。”乔照唇角勾起,露出一线白牙,“我虽然贪婪,却也不傻。如果真这样,只怕我在半路就会被人劫杀,根本回不到大楚。”
宋宣娆无意与他斗嘴,淡漠的朝羯帝远去的山谷抬了抬下巴,“即使不是为了赏赐,皇家猎场也有许多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兽,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哈哈哈,你真是太抬举这位北羯皇帝了。”乔照伸了个懒腰,“我一个质子,不会有机会骑着骏马,手持兵器活跃在队伍里的。随便哪位皇子有异心做出谋逆之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可以堂而皇之推卸在我身上。”
“没想到恃才傲物的襄王殿下也会害怕被人冤枉。”
“嗯,不只是害怕,偶尔也挺乐意的。”乔照大手一挥,对宋宣娆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我让随从准备了些酒水肉食,邀请你一同享用。”
竹音见宋宣娆不置可否,急忙咳嗽一声,对着乔照躬身行礼,“襄王有所不知,郡主近日偶感不适,又找不出原因,出发前巫医再三叮嘱不能沾酒,免得加重病情。”
“无妨。”宋宣娆朱唇轻启,“襄王如果愿意,可以让随从把东西拿过来,我再让人送些新鲜的野味来,在帐前随意烧烤着吃。”
“那再好不过。”乔照大笑着拍手,对跟着的南楚侍从交代了几句,内侍立马低头小跑而去。
宋宣娆坦荡地坐在羊毛织毯上,十余位北羯侍女鱼贯而入,在帐前有序地忙活着。各种美酒佳肴被送了过来,竹音忙不迭安排着,一张俏脸被阳光炙烤的通红。
“我实在没想到,北羯风气竟然如此开放。”乔照举起银杯,对宋宣娆坏笑道,“你都跟太子定亲,仍然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烤肉喝酒。”
“正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才正常。”宋宣娆饮了一口酸甜的沙果浆,“这么多婢女侍从都守在旁边,莫非襄王还担心清誉?”
乔照故作羞涩,抬手一揖,“小王尚未定亲,只怕流言蜚语传回楚地,终身大事从此没了着落。”
这番话不但逗得宋宣娆忍俊不禁,就连身边的竹音也抿嘴偷笑起来。乔照平日放浪不羁的做派在燕都很是出名,再加上一副面若冠玉的好相貌,鬼才信他会为了婚姻大事拘束自己,估计在楚地更是处处都有风流债。
“无妨无妨,若回到楚国真没有姑娘愿意嫁你,可以想方设法修书一封送到我府中,我一定尽快呈给太子,让他想方设法送几个美貌的姑娘给你。”宋宣娆开怀大笑,“环肥燕瘦一样不缺,保证令你爱不释手。”
“哈哈哈,那我还不如直接呈书羯帝,让他把北羯最耀眼的珍宝赐予我。”乔照似笑非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终身大事还是得慎重些,真弄十个八个美人到府中,莺莺燕燕闹成一团,我实在消受不起。”
酒过三巡,两人正随意地聊着天,只见一位南楚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冲到乔照耳边说了许多话。乔照神色一紧,对宋宣娆颔首道,“听受伤逃回来的士兵说,春狩的队伍遇到猛兽,不少人的坐骑都受了惊。”
宋宣娆双眼一黑,被竹音眼疾手快的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那年轻谋士连忙冲她拱手道,“郡主莫急,士兵说他们只是跑散了,大多数人伤的都不严重。何况这次春狩挑选的马匹都是有经验的,老马识途,一定会将他们安全的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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