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照气血攻心,怒极反笑,“阿娆在这里迫不得已小心翼翼的周旋在众多势力之间,若是跟了我,不辞千里奔波回了恒都,难道也要低眉顺眼一辈子吗?”
“还请王爷以江山为重。”唐廷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否则即使郡主归楚,等待她和数万云州军的也不过一张白纸黑字的通缉令而已。”
“你所说的,本王明白。”乔照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下去吧,本王想自个儿静一静。”
唐廷略略欠身,冷着脸退了出去。
乔照郁闷地平躺在胡椅上,其实唐廷所说的一切他早已了然于心。回到恒都之后,不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自身都犹如滔天白浪中被高高卷起又抛下的小舟,根本无力庇护从北羯流亡归来的纤纤弱女。
更无力为朝臣眼中叛国投敌的云州军翻案。
当初刻意设计借住郡主府,不过是想一箭双雕,借唐突佳人之机探寻柳国公口风,再想方设法挖地三尺,训得那张一字千金的火器方子。
这一年以来,他与宋宣娆明里暗里过招无数,甚至几次冒着危险探访柳营,终无功而返。哪怕声泪俱下,探得钱老将军深埋数十载的归楚之心,却也没能得到那张火器配方的只言片语。
唯一欣慰的是,那张方子大羯也不曾得到。
乔照暗自攥紧拳头,捏住身下柔软的提花织锦金丝被不放。与宋宣娆接触的越久,他就越发笃定那张方子的存在,不然就凭柳营那些不甚顺手的羯族弯刀,只需几场规模中等的战役,昔日能征善战的云州军就能接近全军覆没。
浓重的困意袭来,乔照索性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王爷,咱们的人有消息来报。”红豆轻手轻脚地推开虚掩的门,探身进来,“从清源寺传来的。”
乔照本能地一骨碌翻身坐起,“怎么回事?”
“慧无法师忽然让座下的沙弥准备车马和药材,又焚香沐浴,准备下山为柳国公医治。”
“一定是风声走漏了。”乔照狠狠地捶着床沿,“岂有此理。一个假秃驴,借着佛门弟子的身份兴风作浪,还装成杏林高手,不知意欲何为?”
“是啊,意欲何为呢?”
乔照扭头,见唐廷摇着纸扇推门而入,身后赫然跟着高壮如墙的李元谋。
“来的正好,快帮本王想想,该如何将那贼秃驴拦在国公府外头?”一觉醒来,他再也顾不上与唐廷置气,赶紧披了衣裳走到桌案前坐定。
“那简单,臣带上十余位武功高强的壮士,穿上羯人衣冠,再粘满脸络腮胡子,埋伏在半道上。等那贼秃驴的轿子经过,立刻一拥而上,将人带到附近的山洞里。等经历一番皮肉之苦,任他是鬼还是仙,都得跪在李爷爷面前将所作所为吐个精光。”
李元谋忿忿不平的模样让跪坐在炉边沏茶的红豆笑出声来。五大三粗的壮汉凌厉的眼刀追杀过去,小宦官被吓得立刻噤声,把脸埋在蒸腾而上的水雾中。
“臣觉得万万不可,此时扣下慧无,必定会打草惊蛇。”唐廷收起折扇,笑眯眯地在案桌旁坐定,“如果怕那居心叵测的和尚酝酿阴谋诡计,咱们可以赶在之前去国公府一趟,没准可以顺藤摸瓜,一把揪出幕后之人。”
乔照颔首而笑,“就这么定了。”
慧无法师的名帖传到国公府已是傍晚,宋宣娆草草喝了些羊肉乳糜粥,歪倒在软榻上歇息。竹音正端着漱口的花茶往房中去,却被门口当值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薄薄的信笺被藏入袖中,小丫鬟警觉地环顾四周,悄悄摸进房内,把东西放在宋宣娆枕边。
宋宣娆没有点灯,借着外厅透入的些许光线,草草读完信。又赤脚起身,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扔进床下暖脚的炭盆中。
“上回襄王告诉我,千万不可让慧无接触砚儿。”宋宣娆钻进鹅绒被,声音轻如蚊鸣。
竹音疑惑不解,“小公爷这几日情况愈发不妙,法师以前为郡主开的调养方子颇为受用,为何这次偏偏要避着法师?”
“襄王所言定有他的道理。”宋宣娆按压着额角,“还记得在清源寺中,他说这番话时目光坚定,言语却吞吐,或许有难言之隐吧。”
竹音默默无话,毕竟襄王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马车前面,冒死救了郡主和自己的命,于情于理,都不好再疑他。
宋宣娆灵机一动,“扶我起来。”
她披着内缀兔绒的菱花薄袄,在火苗跳动间草草修书一封,又小心翼翼的滴上蜡油,命人火速送往东宫。
“郡主甚少写信,太子殿下定会爱如珍宝。”竹音笑嘻嘻的侍立在侧。
宋宣娆瞥一眼含情脉脉的怀春少女,“随便写了些近期遭遇的琐事,言语单薄,字迹更是虫爬一般,殿下能耐着性子读完就很好了。”
一直以来,宋宣娆甚少给太子阿绚写信,不过是一手字迹虫爬般不堪入目,恐污了太子明眸。
阿绚接到来自国公府的书信,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就着羊角灯一气呵成读完,心情却陡然沉重起来。
虽然宋宣娆信中说自己在前往清源寺途中遭遇孤狼袭击,幸得乔照搭救,方捡回一条性命。乔照的坐骑却因此被撞断了四蹄,为避免痛苦,只能一刀刺死。阿绚却被她寡淡的言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次日午后,阿绚就吩咐人去自己的马厩中挑了匹大食送来的汗血马,又准备了许多礼物,亲自前往郡主府致谢。
“襄王殿下,你奋不顾身对天水郡主相救,本太子在这里替郡主好好谢谢你。”就着凉薄秋风,阿绚与乔照对坐在院中,喝着新煮的驼乳蜜茶。
“无妨,小王虽过去和郡主有所过节,却不至于见死不救。”乔照微微拱手,“山高路陡,谁都难免遇到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阿绚握着杯子反问道。
“小王不才,只觉得事情古怪,却也说不清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乔照苦笑着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的坐骑归一,是许多年前父皇钦赐于我的,此番却再也回不到楚地了。”
对于乔照的伤怀,阿绚感同身受。羯人以游牧起家,马匹是南征北战、开疆扩土过程中最亲密的伙伴和朋友。尤其是从小养大的马驹,常常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在战场上常驮着主人奔袭千里化险为夷。主人战死,坐骑悲伤过度,绝食而殉也不是稀罕事。
“襄王莫伤悲。”阿绚伸出粗壮的手腕,在半空中轻拍三下,身后的北羯侍从随即会意,上前躬身行礼。
“殿下,襄王,请跟臣到后院走一趟。”
乔照狐疑地看向阿绚。
“感谢襄王殿下救了我的爱妃,特备薄礼,不成敬意。”阿绚气宇轩昂地站起身,“还望殿下笑纳。”
后院正中,半枯的红柳树干上,赫然系着匹毛色通红、泛着油光的高头大马。
跟在乔照身后的李元谋一双眼死死盯在马背上,不由自主发出赞叹声。
唐廷清了清嗓子,手肘撞向李元谋的胸膛,示意他不要在羯人面前失态,丢了大楚的脸面。
高大健壮的骏马仰头长啸,威震云霄。
“这马儿是大食送来的贡品,如今四岁了,正值壮年。”阿绚拍了拍乔照的肩膀,“不知襄王殿下可喜欢?”
马儿似乎听懂了周围人的赞叹,仰起脖子甩了甩鬃毛,高傲地打着响鼻。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汗血马?”
阿绚对乔照伸出大拇指。“正是,襄王能在恶狼口中救人,是有勇有谋的真英雄,自然得以神驹相配。”
乔照郑重整了整衣袍,冲阿绚拱手一揖,“多谢太子。”
“这马日行八百,夜行千里。等你归楚之时,骑着它回到恒都,保准令你那些留守城池的兄弟眼红不已。”
“那是自然。”乔照环顾四周,见院内花草凋零,视野空旷,便笑呵呵的走到红柳前,解开缰绳便要上马。
“王爷小心。”李元谋脱口而出。“臣听说汗血马脾气急躁,常把初次乘骑之人甩个大跟头。”
“无妨,襄王尽可以随意乘骑。”阿绚抱着胳膊,哈哈大笑,“这马儿性情温顺,从未伤过人。”
乔照踩着银镫子飞身上马,神骏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不紧不慢在后院中遛弯。等一圈跑完,乔照勒定缰绳,重新将它系回树上时,还不满的蹬了蹬蹄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内侍急忙上前把汗血马牵往马厩,李元谋盯着马儿的背影,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乔照大笑道,“这马儿果然温顺,不知可有名字?”
阿绚摇摇头,“平日里都归郎官照看,之前没人骑过,自然是没有的。”
“那小王可得为它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阿绚见乔照毫无负担的照单全收,又笑呵呵的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乔照自然恭恭敬敬地将太子殿下送到门口。
“汗血宝马昔日只在诗词中听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乔照话音未落,只听李元谋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过一匹骟过的太监马,有何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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