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过去,贺兰都尉呈给羯帝的奏疏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宋宣娆几次三番托轩云给东宫去信询问情况,得到的答复只有两个字:再等。
随着深秋的第一场大雪如鹅毛席天卷地落下,宋砚的身体渐渐康复,已经能在侍女的搀扶下在院子里徐行赏雪。凌王隔三差五也会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替桑娜把东西捎过来,一方亲手绣的丝帕,戏文上誊抄的几句发自肺腑的誓词,或是几块新学做的糕点。
“殿下有心了。”宋宣娆用托盘呈着药碗,准备进正殿端给弟弟,却遇上一身素衣,失魂落魄的凌王。
凌王漆黑的眼珠微微一滞,目光不动声色的敛起,“我替郡主姐姐端进去吧。”
“若殿下有话跟砚儿说,就得等一会儿了。”宋宣娆把托盘交到竹音手中,“这个时候砚儿刚扎过针,通常睡的不省人事。”
“还是让竹音进去吧。”凌王摩挲着白皙细腻的双手,无可奈何笑道,“他能有这么好的睡眠,让本王很是羡慕。”
“若殿下睡的不好,不如找唐先生开个方子调养下。”宋宣娆指了指侧院的方向,“不满你说,我也有这个毛病,多亏了唐先生开的方子,配着特制梅子汤饮下,这些日子感觉好了许多。”
“那就劳烦郡主姐姐带路吧。”凌王揉了揉眼眶下的鸦青,“若能治好本王的痼疾,自然不会亏待了唐先生。”
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进了侧院。守在门外的红豆正靠在廊下打盹,蓦然被说话声惊醒,本能的轻呼一声,正对上凌王迷惑不解的双眸。
“还不快去通报你主子。”宋宣娆笑斥着,“凌王殿下贵体微徉,想请唐先生开一副药呢。”
“奴,奴才明白。”红豆不好意思的骚了骚头发,飞快退回内殿禀报。
凌王眯起眼,目光在内院的碧瓦朱漆,雕梁画栋间徘徊,不由赞叹一声,“还是郡主姐姐会享受。再华贵的屋子上罩了羊毛毡,就显得沉闷死板许多,怪不得襄王当初只不经意一瞥,就能看中你这郡主府,照我看,就连太子哥哥的别院都不比姐姐这儿舒适。”
“殿下觉得舒适,那就常来。”宋宣娆看着琉璃瓦上积聚的晶莹落雪,也觉得赏心悦目,“还可以带桑娜公主过来,上次在陛下面前一闹,也算过了明路,想必陛下不会阻止。”
话音未落,之见红豆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王爷说请凌王进去。”
“唐先生可在?”
“在里头跟王爷下棋呢。两人战得正酣,奴才方才瞄了一眼,光是看着都觉得紧张万分。”红豆喜气洋洋地冲宋宣娆躬身,“郡主也一起看看吧。”
“我只会一点基本尝试,恐怕入不了襄王和唐先生法眼。”宋宣娆指了指身边的凌王,“他才是咱们北羯的围棋高手,如果襄王愿意,正好切磋几局。”
唐廷看见宋宣娆领着凌王进来,慌忙放下棋子,按楚人规矩行了礼。乔照与凌王对视一眼,颔首示意。
宋宣娆赶紧阐明来意,凌王不好意思的简单说了点病症,就被襄王打断了。
“唐长史,本王劳碌了半日,觉得四肢酸痛,想去廊下走走。这局棋就请客人替本王完成吧。”乔照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凌王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早就听闻凌王擅长博弈,可千万别替本王输了这局。”
凌王目光在棋盘上一滚,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黑白子稀稀落落布满了整个棋盘的边角,黑蛟白鲛开天辟地混战开来。棋局酣畅淋漓又势均力敌,但凡落错一子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翻身可能。
“本王,尽量……”
乔照拍了拍凌王单薄的肩膀,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身,冲宋宣娆点点头,“郡主,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
宋宣娆只能抬腿跟了出来。
“案子怎么样了?”乔照抱着胳膊,随意依靠在朱漆廊柱下,笑嘻嘻地直视她的眼睛。
“不知道。贺兰大人奏疏呈上去了许久,王庭却如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没有透露半点消息。”宋宣娆郁闷地坐下,“太子那边也没打听出所以然。只叫我稍安勿躁,静候佳音。毕竟为非作歹的内侍已被下狱,审问起来还要费些功夫。”
“夜长梦多。”乔照握紧拳头,索性与她并肩坐着,“我派人打听过,那芳蒂公主很有些来头。”
宋宣娆冷笑一声,“有来头就能随意草菅人命了?大羯律上白纸黑字写着该如何处理,难道身为公主就能逍遥法外了?”
乔照咳嗽了几下,“哎呀,你消消火气嘛。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再拖下去只怕会对你和宋砚不利。”
“芳蒂是公主不假,可我也是先皇亲封的郡主,更遑论砚儿,堂堂一品国公爷,就连在王庭大内也是可以骑马的。”宋宣娆越说越火,“莫名其妙差点被人算计了性命,我们姐弟只求一个天义公理。”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公理可言。”乔照冷静道,“至少在芳蒂公主面前,我觉得这事根本没有赢面。”
“芳蒂是羯帝亲女,身后又有庞大的外戚家族撑腰,睿王又死去不久,羯帝对她们母女还深感内疚。为此不惜牺牲桑娜公主的姻缘,也要让芳蒂如愿以偿。”乔照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阿娆你清醒些。”
说到睿王,宋宣娆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冰水浸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睿王在春狩时不明不白死去,羯帝除了亲自祭酒之外也不曾深究,当时宋砚还开玩笑,说人死都死了,无论起因如何,陛下自然要保住活着的。
睿王死后,她背地里不是没有怀疑过东宫。毕竟阿绚的母后这些年空占着皇后名位,所受宠爱远不能与睿王同样出身高贵的母妃相提并论。而论文武,论才华,睿王和阿绚也难分伯仲。
换句话说,睿王的存在,让阿绚的东宫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这疑点连她这位旁观者都能觉察到,何况是洞若观火的羯帝?
“所以,此事就一定不了了之吗?”宋宣娆猛吸一口气,泪水模糊了眼眶,“砚儿何辜,我又何辜!这样的蛇蝎祸害若是嫁入国公府,岂不是要了我和砚儿的性命?”
乔照抿着薄唇,从怀中掏出丝帕塞进她手中。“稍安勿躁,咱们一起想办法。如今事情杳无音讯,并不是最坏的事情,只是你得清楚,即使有大羯律法作依据,那芳蒂公主也不是没有脱罪的可能。毕竟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芳蒂公主的亲随,而不是公主本人。”
“陛下又不止她一个女儿。”宋宣娆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乔照正要开口,之见竹音从院内小跑而来,肩头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郡主,王爷,小公爷刚醒过来。”竹音甜蜜活泼地笑着,“刚用了一大碗燕窝粥和好几个芙蓉果子,精神头也足,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那太好了!”宋宣娆悄悄抹了把脸,“唐先生果然是神医。前几日就说砚儿不日身体将恢复如初,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是啊,小公爷如今说话都有了气力,面色也红润了不少。想不到那小小的几根银针,扎上去还真是管用。”
“真好。”宋宣娆垂着眼,幽幽开了口。
等竹音扶着宋宣娆回了正殿,乔照轻抚胸口,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天替宋砚悬着的心总算能够落地,等唐廷送走凌王,再让他去正殿看看,好好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
经历了许多日的提心吊胆,心里一旦松弛,整个人都觉得困倦不堪。乔照摇晃着回到卧室,随意脱了外袍就钻到被子中睡下了。
等醒来时外边已经黑了。桌案上点着支细长的花烛,红豆正坐在火光下,以手支颐静静发着呆。
乔照打了个哈欠,挣扎着坐起来。
“凌王可离去了?”
“两个时辰前就走了,还送了唐长史一块羊脂玉佩。”红豆喜滋滋地说,“唐长史开心坏了,说是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前金呢。过去只在医典上看到名医张仲景一方千金的先例,没想到今日也能有这福分!”
“唐长史就没让你沾沾喜气?”
“当然沾了,他给了奴才两块银锭子。”红豆不自觉地摸了摸荷包,“不过奴才还没想好该怎么花。这天寒地冻的,估计集市上的商贩也早就散去,等晴朗时再出门看看吧。”
乔照只觉得好笑,唐廷得了羊脂玉,却只赏赐身边人一点碎银子,只有红豆这种心思单纯的少年才会觉得开心,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气的哭爹喊娘,顺便到自己这告黑状了。
“我去找郡主。”乔照穿好外衣翻身下床,“一起去看看小公爷。”
“郡主午后就去了王庭。”红豆笑道,“头一次看她按品级大妆,凤冠霞帔,把春花秋月都比下去了呢。现在才知道,这北羯贵妇的衣装,丝毫不比楚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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