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瞬间给到了陆离。
也是,对人修而言,此间的三人,上仙虽身份不明,但修为极高,不宜正面杠上。至于她,已经言明是景之上仙的弟子,谁的弟子都好贸认,人间第一强弟子的身份却不是,所以李述白等人秉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态度。
于是乎,剩下一个陆离,成了人修咬住不肯松的人。
可怜口拙的陆离被逼得面红耳赤,想大开杀戒吧,上仙在前,他杀不得。便没有上仙在,一千人修真能叫他杀过去?
正僵持,上仙略略勾唇,摆出了将要欠身道歉的姿势,桃夭一看,迅速拉住上仙手臂,然后笑眯眯地走到最前。
他家上仙啊,当真处处是好,人美,心善,有礼貌,修为高深却宽容大气,不仅不和人计较,也不和猪计较。
她呢,人不够美,心还有些黑,礼貌时有时无,脾性还小气得很。她真是哪哪都差,但却长了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
鬼妖一事,是她闹出来的,哪能叫上仙赔礼道歉?
再说,她错了吗?
桃夭堪堪抬手:“李道友有礼。”
跋扈的李述白眼角微不可见地一抽,然而回礼:“桃仙尊客气。”
这厮,嘴上骂她勾搭上仙,但真和她说话,却还肯客气,可见真怕她是上仙弟子,回头去上仙跟前告一状。
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物,若叫这厮多活两年,未必不能成大才。
“李道友将才说了许多道理,意思无非是,大妖是你们先发现的,且你们追了一路,所以秉着先来后到的道理,大妖理应是你们的。”
“不错。”
桃夭勾唇,伸出了右手:“李道友,照你的道理,这块山头是我们先落下的,可你们却不经我们同意,也落到这块山头,你们是不是该先付一笔钱帛,我们再慢慢说话?”
说罢,桃夭轻勾手指,要李述白掏钱。
“……”李述白又惊又气又不敢置信,复杂的情绪叫他面色扭曲,“桃仙尊,你这是强词夺理。”
刚说他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却是她说早了。
若是她,就乖乖掏出一块银子,那又如何?堂堂玉门李家,难不成很穷?
桃夭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李道友怕是不知强词夺理的意思?那妖好好地走到路上,就因为叫你们多看了一眼,就被你们喊打喊杀,几欲殒命,他又招谁惹谁了?”
李述白横眉:“桃仙尊,那是妖。”
又是这样一副妖就不该容于世的理所当然。
不仅李述白这样,他身后的几个人修亦如此。
桃夭甚至能确信,若她不是景之上仙的徒弟,李述白将只因为这句妄言,对她拔出长剑。
她立时想起梦中看见的景象,妖嗷嗷惨叫,绝望而凄厉,神和人却在云上哈哈大笑,心无悲悯。
这一副凰女给她呈现的惨景,桃夭并不是十分信,但此刻面对李述白,她才觉得自己的怀疑来得毫无道理。
千年前,人对妖,或许更残忍。
虽说妖界养了一帮子疯子,讨厌得很,尤其是山鸡山主,动不动就拿死威胁她。然,疯子虽疯,却疯得直白,不似人间这些,穿着合身得体的衣裳,说着所谓的天道,却至多不过是一群心冷的伪君子。
“李道友,妖,天生就该死?”
“不错。”没有一丝一毫迟滞的,斩钉截铁地回答。
“谁规定的?”
“神!”李述白扬眉,极具崇拜地回答。
可笑。
桃夭也确实笑了。
千年前一战,神仙和人同杀妖族,神自此飞上九天,人却只得了一个昆仑仙境聊以自我安慰,偏偏有人从不觉神无情,当真是活该被弃!
甚至一千年都过去了,人还没有回过神,反而当背弃他们的神仙为神圣,替他们猎杀妖族一千年。
若神仙能看见人间,会不会笑得肠子都烂了?
桃夭的神色,不由地转冷:“不周山断前,神仙也在人间,和人、妖、魔、鬼平起平坐,就因为他们飞升到九天,人就当他们的屁话是圭臬?”
李述白惊:“桃仙尊,你竟敢藐视神?!”
蠢货之所以被称之为蠢货,就是因为不管怎么点拨,都不改其蠢,譬如李述白,譬如山丘下的一众怒目人修。
桃夭怜悯地摇摇头:“不,李道友错了,我不是在藐视神,而是在藐视当神是主宰的你们。”
“……”
桃夭才不管李述白是错愕还是震惊,她只想知道,自己的这番大逆不道之词,于上仙而言,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侧身看上仙。
上仙的眼底,没有怒,没有气,只有深沉如初,但桃夭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悲悯。
对谁的悲悯?
她吗?
不,是对李述白,是对陆离,是对一众人修,是对偌大的人间。
所以上仙才是人间至强,而非旁人,因为他有格局,理应做第一。
桃夭确定了上仙的立场,言辞便无须婉转,她直白地问:“李道友,你说大妖归属你们,是因为你们在几天前先发现了大妖?那如果我说,昆仑追这妖已有足足半年了呢?”
“什么?”李述白蹙眉,终于对桃夭竖起眼睛,愤怒道,“桃仙尊,你是景之上仙的弟子,所以我等愿意敬着你,可若你非和我等胡搅蛮缠,我等便要去昆仑山,向你的师尊景之上仙讨一个说法!”
傻子。
上仙是她师傅,做师傅的不帮她,难道帮他们?
“李道友打算拿师尊压我?”
李述白撇嘴,干巴巴道:“我等不过是求一个理。”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理。”桃夭昂首,“兮兮,你告诉他们,昆仑是不是追了那只妖足有半年?”
谁是兮兮,成了此间所有人的疑问,包括被叫兮兮的上仙。桃夭笑眯眯地勾扯上仙的衣襟:“兮兮,说话啊。”
李述白瞥着桃夭的手,轻骂:“无耻。”
桃夭笑笑,全不在乎。
上仙说鬼妖亦非很不错,可见他和鬼妖甚熟,那关于鬼妖从何处来,几时来的人间,到人间做什么,许也是一清二楚。便就是不甚清楚,他只管配合她,随便编上几句,也就是了。
然,上仙没有说话。
呃……
“哈哈哈……”李述白怒笑,“好一个景之上仙的女弟子,只会满口胡言,勾三搭四,怕不是连上仙弟子的身份也全是胡说八道吧?!”
跟在李述白身后的人修们已然不耐烦:“李师兄,不必和他们客气,快快揪出大妖是正经!”
上仙为何不肯配合她?
只要上仙胡诌两句,便可将这桩事定论,早早驱赶走李述白,可……
“师尊尊,人修端得难缠,这会儿你可不能不说话,你只管随便诓他们几句,好叫我们顺利脱身。”
上仙摇摇头:“我曾许诺,此生再不妄言。”
“诶?”
桃夭尤在震惊,上仙何必这么和自己过不去,他又补了一句:“桃夭,昆仑不曾追捕亦非。”
“……”要不要这么实在?
不妄言是品德,可对李述白这样的人不妄言,便是傻……
上仙的无言,让李述白少了犹豫,是以他拔出了剑,这一次,上仙没有以灵力压制,他的剑顺利出鞘。
提着剑的李述白底气重回:“上仙的女弟子?呵,我一直觉得奇怪,就你这样,要相貌没有相貌,要资质没有资质,凭什么能得景之上仙青眼?
合着你不是长得好,你是懂得信口雌黄,约莫正是靠着这番本事,才哄得景之上仙犯了浑,收了你做他弟子吧。”
说罢,李述白又发出一阵嚣张的嗤笑,笑意之鄙夷,像是将要决堤的洪水:“若你们真从昆仑来,那我便明白,为何昆仑仙境千年未有仙者往人间?
可不就是因为昆仑仙境没落了,若随便叫你们来人间,岂非叫人间都知道,昆仑一无是处了吗?!哈哈哈……”
刺耳的嗤笑声,响彻小小的山丘。
“铿——”陆离怒而拔剑,冲到最前,他眉目凛冽,“上仙,您忍得,弟子忍不得!他们既然敢污蔑昆仑,昆仑又何须客气?”
李述白扬起长剑:“来啊,我正想好好领教领教昆仑仙者的本事,也好知道是不是浪得虚名!”
陆离的长剑和李述白的长剑撞到一处,战意冲天。
桃夭睁大眼睛,对即将上场的大战,充满期待:“师尊尊,咱们往后退退?”
刀剑无眼,她没多少修为,万一被误伤,可就不美了。
“不必。”
瞧她,她是没本事,可上仙本事大,她只管安心看戏便是。
然,李述白和陆离还没杀起来,山丘下的陆远之疾步冲上来,一边冲一边喊:“李师兄,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啊——”
“远之,你让开。”
陆远之不仅没让,还拦到李述白跟前:“李师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昆仑来的仙尊,为了一只妖而得罪昆仑仙境,委实不合算。不如等问过家里的长辈,再与他们计较?”
“你怕了?”
陆远之苦笑:“不是的,李师兄。”
有陆远之在,他们是不是从昆仑来,没什么可以被怀疑的,所以,事实是人修未将昆仑仙者放在眼里,先前之所以愿意退,只是因为她背后的上仙。
毕竟上仙确是人间第一,然昆仑,谁知道是不是真强?
她又想起离山前和李少恒的一场冲突,那时大师兄便说过,人间对昆仑的崇拜正在瓦解。
李述白怒斥:“陆远之,你那个陆仙尊上昆仑都多少年了?你看他的样子,像是修为有多高深吗?
再说,若他们真是修为了得的仙尊,何至于叫我等几个年轻修者逼得这般田地?是,昆仑仙境或许曾经强大过,但现在的昆仑仙者,只怕还不如我们人间修者呢!”
李述白的话说得极大声,大到连山丘下的,围堵他们的一干修者,都能听得很清楚,这些人拔出了剑,往山丘冲来。
山上的情势,已然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桃夭略略有些担心,她倒不是怀疑陆离本事,只是一则两方人数悬殊,二则人修得怒意极盛,真闹起来,怕是要见血。
若见了,回头大师兄会不会气得劈了荼蘼殿?
“师尊,会出事吗?”
“不会。”
上仙会出手?呃……好像不是。
“破局之人将至。”
“诶?”
桃夭刚要问谁要来,一个巨大的黑洞突然出现在山丘中心,黑洞深处传来一声愤怒又尖锐的女声:“亦非,你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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