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她已养病养了两个月。
细雪纷飞中,面色略显苍白的桃夭,一边半靠在一棵桃树下仰望苍天,一边默念她家至今未归山的上仙。
不归山也就罢了,连何时能归,也不差人送个信来。
她刚要为自家无情的上仙长叹一口气,便听见风雪另一头传来一阵焦灼的女声:“小妖精,你在哪里?立刻给本公主死出来!”
听见喊声的桃夭,立刻蹲了下来。
师尊啊师尊,你若再不归山,你家可爱的女弟子,便要被魔族的公主给折磨死了!
悲苦的桃夭,将脑袋埋得极低。
可怜她一个病人,竟被闹得不能躺在逍遥游的温暖卧房,却只能忍着冰寒,避在外面吞风喝雪,真真是罪过!
可她若不避,真怕自己就这么死了。
早知道合欢是个见色忘义,为爱不顾一切地疯子,她当初怎么都不会脑抽,把魔女给领上销恨山。
如今倒是好了,山外的一道结界,将她和合欢牢牢困在一处,连叫她逃出去喊一声救命都不能!
喵的!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寻不到桃夭的合欢在风雪中愤怒地跺脚,脸上却挂起一丝和煦的微笑,只听她放缓口吻,温柔小意到近乎哄一个孩子般说:“夭夭,本公主知道你不爱喝黑死汤,所以今天特意换成了要命果。
这要命果可是魔族的大补,十分地稀罕,若非本公主身份不同,哪里能叫你见识到这等好东西?你赶紧出来吃一颗,本公主保证,只一颗便可让你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倒也不算谎话,毕竟死了,也算从根本上解决了她的病痛问题。桃夭一手摸着胸口,一手掐着太阳穴,说实话,她已不知道哪里更比哪里痛?
那一日,替她看伤看到一身伤的夫子,真就再也没回来看过她。
倒是二师兄来过一回,说是受夫子所托,再来看看。
二师兄告诉她,她已无大碍,只益阳丹的反噬,没有一二十年不能全好,若她想要好得快一些,便就用心修行,或许少个三五年。
二师兄还说,山中有合欢陪她,刚好能给她解解闷,便就放心地离去,这之后,便再无人上过销恨山。
昆仑山上没人管她伤势如何,合欢却非要管,说什么不能眼看着亦非因为她而遭罪,于是费大功夫替她熬了一碗黑死汤。
那时,她虽看出黑乎乎的汤药不是好东西,但委实没料到,会那般可怕。加之合欢殷殷切切,大有她不喝便要她好看的意思,她便只能强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这一喝,叫她又吐又拉整三天,几乎死在茅坑上。
她的惨状,到了合欢嘴里,却成了嫌弃。
合欢说,她资质实在太差,想来靠自己是养不好了,所以她决定大发慈悲,用十全大补药帮好好补一补。
屁得帮她!
不过是因为她说了一句,自己身体不好,无力召唤亦非,这才叫公主着急上火,不顾她死活的拔苗助长。
可叹她施得魔族“肥料”,不仅不长妖肉,还可能要妖命。
桃林里,合欢盘旋不肯去,威逼利诱了半天,却逼不出桃夭,气得她在雪地里直跺脚。
“夭夭,你要实在不喜欢要死果,那不然本公主去炸几条作死虫给你开开胃?”
呕——要死果?作死虫?虽她不知是谁取的名字,但光听这些名字就知道,魔族的东西碰不得。
合欢委曲求全了半日,终于是暴怒了,她抽出黑色皮鞭,将身侧的雪渣子抽得一阵乱飞:“小妖精,以你的修为,最多再躲一日,你若不自己乖乖出来,叫本公主主动找到了你,那本公主可要不客气了!”
好烦!
不行,再这么被动下去,她不是被益阳丹的反噬折腾死,而是先被合欢折磨死。
“鬼妖亦非,身为我的灵宠,你若再不出来护主,那我只能不顾主仆情谊,直接做主,把你许配给公主!”
不管怎么说,根据灵宠协议,灵宠只没办法违背主人的命令的。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后不久,衣袖便轻轻颤抖,一丝狭长的黑烟自她袖中飞出,缓缓落到地上,化作了一个柳眉细眼的绝色冷美人。
“……”
桃夭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然,静里在白雪里的冷美人,着一身玄衣长袍,腰间系一根深红色腰带,肤色淡漠如冰霜,薄唇微抿,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默默看着桃夭。
人是美,但一双看人的眼睛,委实有些讨人厌。
“你是亦非?”
听见声音的合欢,立刻闻风而动,只见她荡漾起娇媚的谄笑,兴奋地地冲过来:“亦非,亦非……”
亦非回身,先是看了公主一眼,然后才飞身离开。他一跑,急得合欢又大喊大叫:“亦非,本公主命令你,不许跑——”
又是同一句制约不住鬼妖的话,也不知道合欢为何不想想,她一个魔族公主的命令,能叫一只鬼妖听进去?
然而这些事,对合欢和亦非似乎不重要。
偌大的销恨山上,仿佛只剩下你追我逐,你追不上我我也跑不掉的俊男美女,至于她,全成了一个多余的摆设。
桃夭一边扶着酸涩的腰,一边半靠到桃树上抬眸望天空,身穿玄色长袍的亦非,越看越觉得是个世间少有的大美人。
敢情不是合欢眼瞎,而是她为表象所迷,竟从未想过,鬼妖化作人,也能美得叫人侧目。
总的来说,亦非是个美人,还是一件令妖愉快的事,毕竟是她的灵宠,若是太丑,岂非见不得人?
桃夭微眯着眼睛,沉浸在来之不易的静谧时刻,耳边是合欢忽远忽近的咋咋呼呼声,眼里是亦非逃得不紧不慢的飘逸身姿,乍一看,似乎是亦非不耐烦被合欢纠缠,但看得久了,便可品出一些不同的味道来。
毕竟这一魔一鬼,你追我逐了许久,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不变。尤其是当合欢追得疲累到后继无力时,面色如常的亦非却也莫名其妙地放缓了步子,仿佛在等着合欢。
这一魔一鬼,还真是有些意思。
桃夭撇撇嘴,低声咒骂了一句:“酸臭!”
凭什么公主能和亦非情意绵绵,她却对她家上仙,既看不着也摸不着?越想越酸涩的桃夭,决定把亦非喊回来。
她刚要开口,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久违的、带着轻笑的、熟悉的,温柔到近乎令人心碎的呼唤:“桃夭。”
桃夭一怔。
是她家上仙在喊她?
她想要回头看看,却又没有回头。
毕竟被内伤折磨得两个月里,她曾无数次于恍惚中听见上仙在喊她的名字,但每一次睁眼去寻,都是失望。
她怕不是被益阳丹反噬,她该是相思成疾了。
身后,上仙又一次开口,这一回的声音多少带了些委屈:“桃夭,为师回来了。”
她猛地转身,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她看见了她家上仙。上仙照旧穿一身白衣,隔着粉色的桃花和纯白的雪絮,桃夭觉得此情此景,虚幻得就像是一场梦。
她忽而想起那本被她从念景阁里带出来的,被死去桃幺当做宝贝珍藏的《桃花仙君》,书里第一页上画得那幅画,和眼前的场景,是不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相似?
“哼。”桃夭撇开脸。
像什么像?!
若今日在山中的人,是北冥君,以上仙对北冥君的偏爱,可能做得出把人困在山中一千一万年的狠心事吗?
定然是不能的!
上仙轻勾嘴角:“在生为师的气?”
感情他还心中有数,知道她会生气?!既知道她会生气,却还非要这么做,那岂不是更叫人生气了?!
生气的桃夭气呼呼地转过身,她决定今天之内,不理上仙。
这一转身,转得不可谓不漂亮,可惜身体才转过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锥心之痛,刺得她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才两个月,便叫她尝够了益阳丹的反噬之罪,若时光能倒流,她绝不会自信地吞下益阳丹!
身体失衡的桃夭,在将要跌入雪地前,先被她家上仙抱住了。
“很痛吗,桃夭?”
痛,但比起物理性质上的心痛,也许非物理性质的痛更甚。
被上仙抱住的桃夭,立刻泪如雨下。
眼泪模糊中,她仰面去看离自己极近的上仙。
她怎么就把这个人装进了心里?明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的心里藏了一个忘不了的人,她也未曾想过,要真正走进这个人的心里。
结果,她没走进这个人的心里,这个人却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如此可悲境地,难道她不想抗争一下吗?
身为一个曾经生活在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她怎么可能随便就自轻自贱?可,抗争的结果,不过是叫思念成河。
桃夭捂住了眼睛,也捂住她可悲的仓皇。
上仙轻叹,难掩心疼和懊恼地说:“抱歉,桃夭,是为师回来晚了。”
说罢,上仙抱起她,一个转身间,回到了逍遥游。他将桃夭轻轻放在卧榻,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物般地慎重小心,然后,他才抬手,将温柔的灵力注入她的体内,替她消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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