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陆离越行越远的背影,桃夭却是眼眸转为深沉。
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了?
她记得上仙带着她离开幽都,也记得上仙带她去过增城的食仙街,九疑的琳琅水畔,江陵的千草山,玉门的长河谷,以及玄址的乐正家。
她只不记得自己于何时和上仙分了手?
跟着二师兄回到昆仑后,桃夭第一时间回了销恨山,山上不见人,大师兄告诉她,上仙复又去闭关了。
她还想再问,大师兄却不愿意再答。
之后,昆仑山便因为天下形势的巨变,一山的弟子开始忙于操练,谁也不得空搭理她这个“没断奶非要找师尊”的弟子。
桃夭又一次嗤笑着合上了眼睛。
罢了,何必非要想?
她一口吐出含在嘴里的狗尾巴草,将双手枕在脑下,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也许等睡醒了,复又回去闭关的上仙,便出关了。
待他出关,她直接逼问也就是了。
温暖如春的阳光洒在她的眼皮和周身,让她仿佛置身于母胎般闲适和自在,片刻后,她的意识开始转为朦胧。
“桃师姐——”一声仓皇而尖锐的喊叫,划破了昆仑千年宁静的幕布,遍地开满五彩斑斓鲜花的山丘上,陆离竟乎踉跄地向她冲过来。
桃夭猛地站起。
“桃——咳咳……”陆离被急促呛住,一时说不出话,然,他又委实着急,于是好好一张脸,被呛得发了紫。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有鼓声传来,虽传到四危山已是不够清晰,但能传到四危山的鼓声,只怕不止是如雷鸣。
是谁,竟敢在昆仑地界,如此放肆?
陆离勉力压下惊慌,他对桃夭说:“桃师姐,出事了。”
还真是一句废话,她难道不知道出事了吗?
好在陆离很快又说:“百万人修围住了昆仑,说要昆仑给出一个交代,否则,便要毁了昆仑仙境!”
桃夭冷笑:“陆师弟,便人间有百万人修,昆仑却也有十万修者,昆仑的十万修者便不是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但对上人间的百万人修,想来不至于会输。”
陆离摇摇头:“桃师姐,昆仑是有十万人修,然,已有七万余人修,离开昆仑,站到了人修的队伍里。”
桃夭错愕:“什么?!”
不待陆离多说话,山丘上,二师兄和三师兄,已疾步向桃夭走来。大好的天色,也随着他二人的趋近,而变得越来越阴沉。
二师兄人未到,便已经对陆离喊话:“陆师弟,此处没你的事,你且随其他师兄妹同去山前候着。”
陆离不想走,目光忧虑地落在桃夭身上。
桃夭虽不明所以,却不忘朝陆离浅笑:“二师兄的话,你也敢不听?”
“我——”
“去吧。”
陆离终是点点头,说:“桃师姐,你自己小心。”
小心?
人间此来,难道是为她?
陆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但他眼底的不安,却还停在桃夭眼前。着急赶来的二师兄和三师兄在走到桃夭身前三步远时,堪堪停住,他们和她隔着不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她在二师兄和三师兄的眼底,看见了巨大的怀疑。
秘密,之所以被称作秘密,不是因为秘密能永埋地底,而是因为秘密终有被人撕开,曝于人前的一天。
一如她的秘密。
她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桃夭轻勾嘴角,头一次端端正正地向自家师兄行礼:“见过二师兄,见过三师兄。”
见此,师兄们神色复杂。
二师兄和三师兄各自对视了一眼,而后由二师兄开口发问:“小师妹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人间百万修者突然向昆仑发难,他们说昆仑和妖族勾结已是证据确凿,若昆仑不能自辩,那便要毁了昆仑。”
“是吗?”桃夭笑意渐深,“那不知人间所谓的证据确凿,是什么?”
二师兄目光炯炯,杀意自他眼底,缓缓升起,他张口,掷地有声地答:“你。”
桃夭笑得侧了侧脑袋,一脸懵懂地反问:“又是我?”
目光紧锁桃夭的二师兄张口,却在言语将要吐出口时,又堪堪地闭上了嘴巴。二师兄不说话,三师兄却接着说道:“小师妹,人间修者有言,他们说你非人,乃妖尔。”
“……”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天。
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尽管她料想到,却又觉得这一天就像是死亡一般,虽然必定会来,却远得不必过早去忧虑。
然,这一天,却如此猝不及防地来了。
沉默几许的二师兄突然向前半步,难掩迫切地问:“小师妹,他们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
若他们真的信她,他们又为何要来问她?
他们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不过是因为无法相信,又或者是因为她和他们之间,多少有了一些牵绊,才会叫他们不能立刻去相信。
桃夭的沉默,让三师兄失望地闭了闭眼睛,他甚至因为无法承受这个事实,而失重地向后退了两步。
“不,不会的。”三师兄摇摇头,试图勾出一个笑,“若小师妹不是人,而是一只妖,大师兄,二师兄,我,还有老四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问题,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问题被诉诸于口的刹那,也一并牵了出来。
想明白的三师兄骇然地冲销恨山的方向,睁大了一双眼睛:“不,不可能——”
他惊得几乎站不住身,在他栽倒前,二师兄已伸手,扶住了他:“三师弟,身为昆仑执掌,当临危不乱。”
“二师兄,我要怎么临危不乱?”问罢,三师兄苦笑,“昆仑虽是仙境,却是依托人间而存在。
这些年,大师兄和你们没少为昆仑的存续而忧虑,此番昆仑帮着人间和幽都达成和谈,人间面上不说话,心里却憋屈地不行,没少嫌弃昆仑中看不中用。
如今——”
三师兄斜眼扫过桃夭,咽了咽口水:“便不说这些,只说昆仑十万余弟子,已有七成站到了人间修者的位置,帮着人间质问昆仑,若昆仑不能给出一个叫人信服的说辞,那么咱们昆仑说不定要先一步成为历史了。”
昆仑十万余弟子,七成站去人间,剩下的三成,是因为相信桃夭而留下地吗?
不是。
他们只是对于人间的质问心存疑虑,这才没有动作,待事实被彻底揭露,他们终会和七成弟子一般,站进人修的队伍。
待到那时,昆仑便算名存实亡。
三师兄捏了捏拳头,暗暗扯住二师兄衣袖:“不然——不然——不然——”
一句话,三师兄尝试了三次,也没能说出口,但不管是二师兄,还是桃夭,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三师兄想劝二师兄,将罪魁祸首桃夭,交给人间。
二师兄却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三师兄惊呼,呼完却是不由自主地去看桃夭,他甚至带着愧疚地辩解,“小师妹,我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哪怕你不是——”
桃夭笑笑,十分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三师兄是为了大局。”
“对对对。”三师兄赶忙点头,“我是为了昆仑。”
但二师兄还是摇了摇头:“三师弟,且不说小师妹拜入昆仑多少年,我们与她之间有着深厚的同门情谊,便看她这些年在山中的种种过往,你真的舍得将她交出去,任由人修们处置吗?”
“我……”三师兄不能答。
二师兄神色一凛,再道:“还有,若只是为了小师妹一人,人间当需要齐聚百万人来逼昆仑交人吗?”
“诶?”
二师兄回身,深沉地目光落在鼓声雷鸣的方向:“三师弟,人间此番作为,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三师兄骇然:“难道人间真正要问罪的是——是——景之上仙?!”
“不然呢?”
“……”
巨大的沉默,横亘在参天古木下,片刻后,三师兄收拢神情,头一回竖起眉目,满含杀意道:“他们敢?!”
二师兄没有说话。
半空中,有一人腾云而来,到了古木上方,他自云上跳下,对三师兄直言:“他们敢,他们更是为此而来。”
二师兄和三师兄齐齐朝突然出现的岑夫子拱手行礼:“拜见夫子。”
夫子点点头,慈爱的目光落在静默不言的桃夭身上:“小道友,数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再见岑夫子,桃夭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她初遇夫子时,夫子已是白发雪须,然,无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精气神,甚至比年轻人更有力量。
故而她从来不当夫子是老人家。
五十年不见,夫子还是白发雪须,但他的脸上多了几道褶皱,他挺直的后背,显得有些弯。
而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为了她。
桃夭正色,垂首行礼:“夫子有礼。”
“哈哈哈……”夫子捋须大笑,“数十年不见,小道友居然懂得和人讲礼数了,不错,不错啊。
若非时间不对,我真想寻个好地方,钓两尾大鱼,偷两坛佳酿,和小道友酣畅淋漓地共饮三百杯!”
说罢,夫子笑意一收,正色问桃夭:“小道友,你是想就此认命呢?还是跟在我身后,去人前搏一搏?”
“搏?”
不是把她丢出去,以平人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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