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即墨城主的礼还没行完,桃家二郎便急不可耐地大喊:“城主,你快告诉他们,桃家是被桃夭灭门!”
“咳咳。”前即墨城主行礼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他拢着袖子,目光不着痕迹地擦过许修远。
许修远对前即墨城主略颔首,以作见礼:“城主年事已高,且身子欠妥,怕不宜在此久站,不如我们免了俗礼,直入正题?”
城主笑而颔首:“但随君便。”
许修远收起笑意,正色问:“城主,据桃家二兄弟所言,桃家当初被灭门,乃是因为桃夭之故,他们还说,城主可以为他们证明。”
城主再颔首:“是,老朽可以证明。”
“哦?”
“五十年前桃家遭难时,老朽为寻儿,恰好前往桃家,当时,桃仙尊曾亲口向老朽承认,桃家被灭门,她居功至伟。”
听了这话,许修远神色大骇,震惊追问:“你说桃夭曾亲口和你承认过她没杀桃家满门的事?!”
“是。”
许修远立刻凛眉:“城主,桃家灭门之罪非同小可,你若没有实证,切不可妄言,否则,此间的人,怕是不肯善了。”
前即墨城主十分镇定,他自衣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许长老说笑了,老朽哪里不知道此言非同小可,不可妄言?”
说着,他扬起符纸,黄纸上的诛杀字闪过一丝流光,便有言语自纸中响起,那声音赫然是桃夭的!
“此番本尊回桃家,本就是和桃家不死不休的。本尊可以给城主大人交个底,今日桃家人会死绝,本尊居功至伟。”
而后,城主拱手,朗声言:“许长老,这便是老朽的实证。”
许修远既不说话,也没甚表情,他立刻侧身,目光落在二师兄,然此刻的二师兄,却是笑不出来。
二师兄笑不出来,许修远便笑了,他客客气气地询问:“观南师兄,城主手里的符纸是真是假,你是否要上前做个确认?”
“……”二师兄勾勾唇,没有回答。
于是,许修远十分善意地建言:“观南师兄还是确认一番吧,否则昆仑山上下,只怕还会有人心里存疑,寻思年事已高的城主千里迢迢赴昆仑,只为污蔑与他丝毫不相熟的桃夭。”
许修远的话,听着似乎是为昆仑,但内里的意思却充斥着嘲讽,若二师兄真敢说要确认一番,那将才他质问桃家二兄弟的话,便会落人话柄。
二师兄自来聪慧过人,又哪里会在这时糊涂?
他立刻回神,眼底夹杂着不敢置信以及十分的痛心:“小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桃家被灭门,真是为你所害?!”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齐聚桃夭一人,无论是还站在昆仑这头的三万修者,还是与他们对面而立的百万人修。
岑夫子终于露出一点担忧,他悄声对桃夭说:“小徒弟,莫怕。”
桃夭勾唇,从容地朝夫子摇摇头:“夫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害怕?”
她或许会怕,但不是现在,因为,看似痛心的二师兄,问得是桃家灭门惨案,却非她是不是妖。
便桃家会灭,全是因为她,那也不能等同于她就是妖。
“夫子,不是你说的吗?是非曲直,往往是人舌尖的一席话,到底谁能占到理,往往和事实无干。”
说罢,桃夭抬脚,欲绕过护着她的四师兄,然,四师兄蛮横,见她要出去,揪住她的衣领,愣是不放她往前去。
“小师妹,你的嗓门从来不小,在这里说,和出去说,没差。”
“……”哈?
四师兄略略错身,十分贴心地让桃夭露出半身:“好了,你可以说了。”
桃夭简直哭笑不得,她和自家四师兄的关系委实不好,况且她家四师兄生了一副嫉恶如仇的脾性,今日他便是站在对面朝她挥剑,她都只觉寻常。
四师兄见桃夭呆愣愣,不悦轻斥:“小师妹,你惯会说话,昆仑山中无人能敌,我希望你莫不是那等只会窝里横的人物。”
桃夭回神,轻勾嘴角,笑言:“四师兄放心,我想大杀四方的时候,从来不管身在何处。”
而后,桃夭朝前即墨城主拱手:“城主大人,五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城主小退半步,灵活地垂眸躬身,避开了和桃夭的目光接触:“桃仙尊有礼。老朽已非即墨城主,当不起仙尊这般称呼。”
桃夭勾唇,口气不改:“习惯了。”
“……”城主手一抖,急言,“桃仙尊说笑了,老朽总共只见过仙尊一面,哪里就能叫仙尊有什么习惯?”
桃夭见城主有些着急,唇间的笑意加深:“城主大人才说笑了,若本尊和你不熟,又哪里能同你承认杀人灭族的罪名?”
“……”城主面色一变,接不上话。
他接不住话,桃夭便继续说道:“既城主手里有本尊承认杀桃家满门的铁证,本尊也没什么好对人隐瞒的。”
许修远闻言,眉眼微挑,扬声问:“桃夭,你这是要认罪了吗?”
“若许长老说得罪,只指本尊灭桃家,本尊可以认,但旁的,譬如本尊是妖这样的蠢话,恕本尊认不了!”
怒意自许修远眼中升腾,他驳斥桃夭:“若你不是妖,而是人,且是桃家人,那你为何要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
桃夭抬手,指尖直指桃家二兄弟:“这话,许长老该问他们!”
“什么?”
桃夭淡淡一笑,答:“许长老,昆仑有规矩,非得允许,山中弟子决不能下山。五十年前,若非我家二哥来山中寻本尊,本尊又怎么可能离开昆仑?若本尊不能离开昆仑,本尊又如何灭得了桃家?!”
许修远难掩错愕,完全被桃夭不寻常理的辩解给弄懵了。
常理?她自来不屑。
再说了,她说的因果,难道不是因果,难道没有道理?
“五十年前,我家二哥上山寻本尊救命,然,本尊身为昆仑弟子,知道昆仑规矩,不愿意离山而去,我家二哥却在昆仑的荼蘼殿内一哭二闹三上吊,痛骂本尊冷血无情,不忠不孝,逼得本尊不得不下山。”
言罢,桃夭目光直指桃家二哥:“是也不是,二哥?”
“呃……”
桃家二哥不敢答,他的不敢答,瞬间叫大师兄火冒三丈,他将手掌重重拍在身前长剑,剑受不住力,没入泥土三寸:“桃二郎,你来昆仑求援的事,不仅我们四人听得一清二楚,十万昆仑弟子,也是知道的!”
桃家二哥被大师兄的气势吓到腿软,他哆嗦着脑袋答:“是……桃夭会……山下,确是我上昆仑请的……”
桃夭点点头:“二哥肯认就好。”
“……”桃家二哥双手交握,眼睛不安地掠过许修远,他只看了许修远一息,许连看清楚都不能,便仓皇地垂下脑袋,避到了桃家大哥身后。
许修远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桃夭,便你是被请下山的,那也不能说明,你不曾欺师灭祖!何况,你已亲口承认,自己灭了桃家!”
见许修远神色暗沉,桃夭的内心便顺遂很多,她慢慢悠悠地反问:“许长老,敢问一句,有生之年,你可曾杀过人?”
“什么?”
“有,还是没有?”
许修远目光一沉,答:“自然是有的。”
“敢问许长老,你为何要杀人?”
许修远不耐烦:“桃夭,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是杀过人,且还杀过不少人,但我所杀的每一个人,皆是恶贯满盈之人。”
她丝毫不在意许修远的不耐,或者说,对方越是不耐,她才越是高兴。
桃夭越发惬意地问道:“那么再问许长老一句,你杀得这些人里,可有一个姓许?”
“……”许修远沉默。
桃夭勾唇,手指轻戳上天:“许长老,黄天在上,说不得神明正在俯瞰人间,以你君子如水的品性,当不至于扯谎。”
她这话,单是为了激一激许修远,然,出乎她意料的是,许修远当真往天上瞟了一眼,眼中还全是恭敬。
桃夭跟着望天,可天色暗沉,除了密布的黑云,并无其他。
他在恭敬什么?
“桃夭,我的确杀过许家人。”
“既那人是许家人,许长老为何要杀?你杀了他,算不算残杀同门?”
许修远肃目,义正言辞道:“桃夭,你莫要偷换概念,我说得明白,我杀得每一个人都是罪恶滔天之人。”
“许长老错了。”桃夭亦正色,眉目之凌然,远胜许修远,“身为桃家人,我杀桃家满门,也是因为桃家满门罪有应得!”
“……”
桃夭侧身,目光落在前即墨城主身上:“城主大人,五十年前,本尊和你说过的话,远不止这些。
你既将本尊说过的话记在符纸上,为何只露了一部分?你为何不将当初我们之间的所有对话都示于人前?”
“……”城主不能答,目光暗暗擦过许修远。
桃夭疾言:“城主大人,你为何要看许长老?难道说,不让你把事情说个一清二楚的人,是许长老不成?!”
城主仓促收回目光。
被点名的许修远哪里还端得住,他厉声质问城主:“城主,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桃夭所言,你另有隐瞒?”
“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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