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戏谑着,眼看云清那犹如广袤大海一般的深沉脸,倔强地按住波涛汹涌。
念一神色一沉,若有所思,他不敢相信地暗扫云清,但云清的注意力,皆在桃夭一人。
“北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哦,我想说的是,你说得很对,景醉里的一切,全是本君的玩物丧志,更是本君的一厢情愿,但——
也是三界百态,六族众生。
这些你看也不会看的一言一行里,才是众生经历过的漫漫时间和生命,才是历史流淌过的最真实的印迹。
是以——”
桃夭陡然间拂袖,将景醉击碎。
片片尘埃化作无数的光点,就像是寂冷销恨山上的漫天雪花,也像是埋种在白雪皑皑里的铺天桃花。
碎裂的光点,缓缓扑向天幕,漆黑的天幕,被那些光点一点点地照亮,当光点彻底铺满天幕,天,便将亮如白昼。
而青天白日,是一切阴私诡谲的照妖镜。
那被一剑劈出的海上漩涡,终于是失控,漩涡卷起海水,一层又一层的海水,堆叠成滔天巨浪。
神王云清猝然惊喊:“毁了光点,快,毁了光点——”
神王有令,谁敢不从?
漫天的神和仙,急急跳下云端,飞向遍是光点的天幕,飞剑,长刀,各色神器和仙器,纷纷斩向四散的光点。
那跪在大地上的鹤影慌忙起身,命令匍匐在地的百万人修:“神王有命,尔等还不快快遵从?!”
人修不知光点为何,但知神王之尊贵,知神王之命不可违抗,于是,百万人修齐齐飞起,冲向天幕。
自来空旷的天幕,被神,仙,人铺得犹如一个热闹的菜市场。
桃夭淡淡抬眸,望着杀作一团的他们,心道,什么神啊,仙啊,人的,真混在一处,谁又能分得清楚谁是谁?
她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眼神,望看了妖王江离。
妖王江离,若抛开她的个人偏好,这厮当得起三界第一美。只可惜,这厮美则美矣,想当初却是一个大白痴。
江离轻笑,问桃夭:“时候到了吗?”
桃夭不言,眼底流过悲伤。
江离只是白痴,却不坏。
他不仅不坏,还蠢得颇为可爱。
正如他所言,他,偌大的妖族,虽住着一群张牙舞爪的妖,可那些妖的爪子,都是十分地柔软。
可或许因为妖的爪子太过于柔软,所以最终,妖族被屠杀了。cascoo.net
桃夭敛眉,掩下悲意,轻轻点头:“嗯,到了。”
“是吗?”江离略顿,终是回身,他看了看崇拜他的子民,眼底流淌起眷恋和遗憾,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目光落在梵音。
“梵音,妖族,本王交给你了。”
“不……”梵音瞬间跪下,哽咽地摇头,“不,我王,梵音担不起此等重责。妖族是您的妖族,也只能是您的妖族。”
江离撇开眼,眼底尽是痛。
梵音再言:“我王,您不要难受,过去的一切,不是您的错,而是神,仙,人的错,我等都知道。”
“不,本王错了,且大错特错。若本王不是王,而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是王,妖族许都落不到这步田地。”
“不——”梵音还想再言,却是泣不成声。
江离闭了闭眼,掩下骤然升起的无措,他将目光落在晏华身上:“小华,答应本王,别再憎恨,好吗?”
晏华摇摇头,哭得不能回答。
江离轻轻一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晏华,却在指尖将将伸出时,又缩了回来。
妖王的这番动作,叫垂首的冬青听见,他抬手,做出承诺:“我王,您放心,冬青会看着晏华的。”
“好。”
江离满意一笑,最后看向了泽禹:“泽禹,你知道本王极喜欢水月楼的酒,若来日妖族能复兴,你便再去重泉建一座水月楼,可好?”
泽禹强忍着泪意,点点头:“谨遵王命。”
最后的最后,江离看向了跪拜在地上的数千大妖,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所有的大妖,然后,他将目光停在了幽都的方向。
此端的静默,却是彼端的喧嚣。
天幕之上,奉神王之命砍杀光点,砍得十分卖力的神,仙,人,却发现不管他们怎么砍,那些光点在破碎之后,皆会重新凝聚。
云清那似大海的面容,终于彻底失控,滔天巨浪袭向四周,将大海所覆及之地,闹得水漫金山。
“为什么?”云清喃喃。
眼见云清如此,念一惨笑,脸色煞白,身姿潺潺。
他望着漆黑的天幕,不知是自言,还是回答云清般地轻言:“因为那些全是寻常人走过的每一寸光阴。”
云清抬眸,问:“所以强悍到不可摧毁吗?”
念一望着神王云清的脸,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他们脆弱到一转身便会被永远遗忘,消失于历史的长河。
故而才会有史官,将他们镌刻在字里行间。
脆弱的时光一旦被记录,便会化作再也不能被抹杀的永恒,他们将成为无坚不摧,和天地共存。”
神王云清凛眉,他抽出衣袖里的轩辕,想要跃下云端。
念一见他如此,惊恐追问:“云清,你要做什么?”
云清平静地回答:“弑神。”
“……”念一呆滞,随即上前半步,拦在云清身前,“神王,你不能弑神。”
云清神色坚毅:“老师,请你让开,哪怕是为了神仙二族,你也不该拦本尊。”
念一不说话,但也不肯挪开路。
云清浅叹:“老师,本尊知道,此刻的你,定是对本尊,对神族和仙族满心失望,可是老师,你既见证了神族的兴衰,便该比谁都明白本尊的无奈。”
念一身形微颤,眉宇之间,俱是挣扎。
云清见此,再言:“老师,如若你拦本尊,那么一切过往将昭然若揭,本尊死不足惜,可神族和仙族呢?”
念一的手,因为云清的寥寥数语,紧紧地蜷了起来。
“老师,一人之命,比之一族之命,自来无足轻重,便是本尊,若成了神族之阻,亦可以命祭天。”
沉默的念一抬眸,对上言之凿凿的云清,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缓缓抬起衣袖:“云清,我不能让。”
“……”
“神族之名,不该为存,而堕落如斯。”
云清蹙眉:“照老师所言,为了那虚无的名声,便要舍了命吗?”
“是。”念一颔首,“云清,你所谓的虚名,是无数神族先辈创下的,那绝不轻如鸿毛,若虚名不在,那么活下来的神,也不配称之为神。”
云清摇摇头,对身后甩了一句:“来人,替本尊挡住念一长老。”
“云清,你——”念一欲开骂,却要骤然冲上来的数十个神君缠上,他只能伸手去挡,而云清,便在念一分身乏术的瞬间,越过了他。
举目的江离,收回似笑非笑的目光,向桃夭道了一声谢:“小妖,若非有你,本王等不到今天,本王欠你的,归还无望,便只能欠着了。”
桃夭躬身:“你虽不在,幽都的妖却尽在,你放心,本君不会同他们客气,定会将你欠本君的,一一讨回。”
江离轻笑,笑靥如花,一如一千多年,她在重泉边,第一次撞见妖王江离,为其美貌倾倒的那一刻,一般模样。
那时她还戏言,如此美人,怕不是天地之间能有的。
却不想,她会一语成谶,江离将离,美艳无双的妖王,终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化作留不住的离别。
离情依依里,江离斜眼,挑向将杀来的云清:“小妖,你不躲吗?”
“不必。”
“你不想躲,本王却不想再见他。”说罢,江离一个纵跃,和杀向桃夭的云清擦肩。江离未顿步,云清亦未回首,待江离飞上天幕,轩辕神剑已经架上桃夭的脖颈。
锋利的剑刃,紧紧地贴上她的肌肤,云清冷冷地命令她:“北冥,立刻停下来!”
停?
哪里还能停得下来?
桃夭昂首,主动迎上轩辕神剑:“刚才,你若肯回首喊住江离,叫他为你留步,说不得一切还能停下。可惜,你看也不看他。”
“什么?”
“江离,是撕开真相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块碎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已经飞上天幕的江离,回首又看了一眼他曾经挚爱的子民,然后,他才决然转身,将自己的稀薄身影,和那些斑驳的光点,一起融进了天幕,那一支停滞不动的神笔马良,陡然间开始了它的奋笔疾书。
漆黑的天幕,随着马良的一次又一次的提笔和落笔,越发地明亮,当马良猝然停笔时,一道以天幕为纸,以时光碎片和妖王执念为墨的回溯符,写成。
天幕遂亮。
当桃夭看见亮起的天幕中,一个轻衣少女,唱着不着调的小曲,自天山悄然而下时,她安然地闭上眼睛,唇角抿出一个释然且无所畏惧的浅笑。
“云清,杀了本君,也阻挡不住过去被彻底昭然。或者说,从你带着神仙二族开始那一场谋划,所有的一切,便终有被曝于天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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