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泽禹是一条蛟龙,五百年前,他飞升渡劫,被不周山的天雷击中,劈断一条腿,彼时她正巧从人间耍完回来。
眼看泽禹奄奄一息,北冥大发慈悲,救了泽禹一命,若非有她,泽禹少得,许不止一条腿。
可惜,她虽出现的及时,救下了泽禹的性命,却没办法替他接回缺失的那一条腿,故而泽禹和他告别的时候,肢体还不习惯残缺,走路的模样跌跌撞撞,犹如一只不倒翁。
从此,她便只叫泽禹“不倒翁”。
泽禹叹,郑重道:“我已经好了。”
“诶?”北冥大惊,竟不知天下有人能治好天雷劈出的伤,“你的腿长回来了?”
“……没有。”泽禹再叹,放弃了挣扎,他回身,默默打开两坛子酒,然后将两个坛子各推到江离和北冥的手边,“这是我新酿的望月,取自重泉最深处的水,酒意浓烈,若是喝醉了,没个三五月,怕是醒不过来。”
“是吗?”北冥吸了吸酒香,并未被泽禹的说辞吓住,“大妖怪,在你我比试之前,我们是不是该把话说明白?”
“说明白?”
“我问你,你为何见了我就拔刀?”
江离轻抬眼皮,上下打量北冥,他的眼神,随着打量的时间越久,越发地不屑:“小妖,不管本王怎么瞧你,都瞧不出你身上有半点叫人称赞的地方。”
“哈?”
所以江离的意思是,她长得太丑,所以美人儿才不耐烦和她多待,待她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呵。”北冥发出一声重重的嗤笑,然后学江离模样,也打量起对方来,“嗯,你是长得不错,便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怕也没人敢有疑义。”
江离自得一笑:“本王自然是极美的。”
“是啊,你美,可惜,你除了美,一无是处。”
“你——”
她看上的美人儿,才不是那等色欲熏心的肤浅之辈,类如江离这等空有美貌而没有脑子的花瓶,美人儿绝看不上。
江离怒而伸手,抱住酒坛子:“小妖,今日本王和你之间,只能是你死本王活,绝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来啊,谁怕谁啊!”
北冥和江离双双抱起酒坛子,开始对饮比拼。
连干了三大坛子望月,妖王江离已有了醉意,他半趴在桌上,脸紧紧贴在酒罐子,仿佛是贴着什么倾心相爱的恋人般缱绻和眷恋。
“老妖怪,继续喝啊,不是我死你活吗?”
然,醉酒的江离,根本听不进北冥的话,他只管抱着酒坛子,说着谁也听不清的缠绵情话。
见此,北冥不由地松开酒罐子,悄悄蹭到泽禹身边:“不倒翁,你家老妖怪今日发什么疯?”
“咳。”泽禹眉眼微眨,不算慎重地规劝,“北冥,我王到底是幽都之主,虽他自来亲切随和,可你身为幽都子民,还是应该多敬他三分。”
“先不说这个。”
“……”
北冥暗戳泽禹胳膊,掩不住好奇地问:“我怎么瞧着,老妖怪一副为情所困的可怜模样?难不成他还真是铁树开花,动心了?”
“嗯。”泽禹点点头。
“——”北冥顿觉惊悚,吓得倒退两步,但她没有失色太久,因为美人儿的脸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
若江离看上的人是美人儿,倒也不必太过惊讶,毕竟美人儿之美,连眼高于顶的她都忍不住怦然心动,何况是江离?
她沉下脸,冷问:“是谁?”
泽禹递来同情的一眼,然后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北冥,我王风姿卓绝,相貌举世无双,你为他动情,乃妖之常情。
然,不管是神,仙,人,魔,鬼,妖,都当有些自知之明,以你之姿,怕是不能和我王比肩而立。”
“哈?”北冥颤抖地伸出手指,不敢置信地戳着自己的脸,哆嗦地问,“你以为我看上了老妖怪?”
“难道不是?”
漫长的沉默过后,北冥平静地说:“泽禹,我不瞎。”
“……”
未免自己的一世英名受损,北冥深觉有必要好好说明白此间事,故而她难得地正色:“泽禹,妖王江离甚美,我也喜欢美人,但我不喜欢草包美人。”
“咳。”泽禹眨眨眼,半信半疑地反问,“真的?”
“自然为真。”
泽禹摇摇头:“若你不喜欢我王,那我王喜欢上什么人,你又何必要着急?”
北冥急言:“我急得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许我看上的人。”
“所以我王猜中了,你真和一仙君生了情?”
仙君?
别说,乍一看,美人儿还真得比仙君还仙君。
“他还不是仙君。”
泽禹正色:“北冥,他是不是仙君,难道我王能看错?我王说,他定然是个仙君,且还是个修为极高的仙君。”
“哈?”
泽禹的神色,越发肃目了:“北冥,妖族自来我行我素,从不管天道如何,譬如妖仙不能相恋这等事,妖族从来不在乎。
然,你须记得一件事,若妖不顾天道,和仙相恋,那么便要做好被五雷轰顶的准备,可以你的本事,还不足以视天雷为无物。”
“……”北冥轻掐眉心,压住上涌的酒意,“不倒翁,老妖怪看上了谁,我不知道,但我看上的,是个人。”
“人?”
“对。”
泽禹蹙眉:“那今日那一位来重泉寻你的小仙君,又是谁?”
她怎么知道?
昆仑山中的仙人,少说就几百万,那么多的仙人,她难道还能个个都认识?
估摸着是她家亲哥差来寻她的人。
北冥不甚在意地说:“或者你可以描述一番,许我认得也不一定。”
“那人生得不差,虽不及我王艳丽无双,可他站在我王身侧,却也丝毫不会逊色,且他身上有一种无法描摹的贵气,便是人间的帝王,也不及他。”
“——”上涌的酒意顷刻间醒了大半,“你说那位仙君是来寻我的?”
泽禹颔首:“是。”
不是吧?
她家亲哥何时这般空闲了?
再说,便就是他空闲,也不该离开不周山,往重泉来吧?她家亲哥可是说过的,诸如妖这等存在,多被其看一眼,都是对神仙的亵渎。
泽禹看北冥神色不对:“北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位小仙君生出了情愫?”
“绝无可能!”北冥凛然,“便天地消亡到只剩下我和他,我也不可能对他生出一丢丢情愫来!”
“当真?”
“千真万确!”开玩笑,就她哥那张无趣脸,多看一息都是折磨!
泽禹淡淡一笑,眼神轻轻落在醉醺醺的妖王:“那便好。”
“好?”
等等,刚才泽禹说什么?
他说江离对一个寻她的小仙君动了心?
所以,江离看上了她哥,神族的王?!
北冥彻底醒了酒:“那个,不倒翁,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挺对,妖恋上神仙,委实落不得什么好处。”
“嗯?”
泽禹哈哈一笑:“北冥,我王不是你,脆弱不堪。”
“……”
这是脆弱不脆弱的问题吗?
再说,她家亲哥有哪里好的?
泽禹拍拍北冥肩膀:“只要你不是喜欢上那一位小仙君就成,否则,我王约莫会为爱和你反目成仇。”
“哈?”
身后,喝醉的江离,骤然起身,砸碎了手中的酒坛子,他通红着一双眼,猛地拂袖,重泉的半江水,因为妖王的一怒,涌上了半空。
江中猛兽,被吓得仓皇逃往更深的水域。
妖王江离看着北冥,一字一句道:“小妖,若你敢和本王争抢,本王把你丢进重泉,喂鱼。”
北冥轻笑:“你且放一百个心,我对你的小仙君,没有半点兴趣。”
“最好如此。”
“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你若不想将来死得太难看,最好离那位小仙君远一点。”
说罢,北冥拂袖,将摆在身后的十来坛酒尽数卷进衣袖。
她家亲哥都亲近下凡来抓她了,此番她回去,定是难逃一顿十八酷刑,未免被关的日子太过难熬,她还是多做准备。
之后,她又在人间逍遥了两日,一边寻美人儿的踪迹,一边搜罗各种美食,待她的收纳符再也装不下东西,她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回山路。
昆仑山前的十兽阵外,不见守门的小仙童,想来又因为她被罚去扫山了。
北冥捋了捋鬓角,整了整心情,才走上台阶,慢悠悠地向上去。
今日的昆仑还真够安静的,虽说以前的昆仑也很安静,但并不会安静到这等连虫鱼鸟兽的声音都听不见的程度。
等她穿过云雾,上到山上,依旧听不见一点声响。
北冥不由地左顾右盼,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她不作多想,直奔不周山。
不周山上,亦是一般安静,安静到竟乎诡异。
极致的静谧中,她仿佛听见了哭声。
哭声?
神仙也会哭?
要叫凡人听见了,岂非要莫名其妙?毕竟在凡人眼中,神仙超脱了生老病死,当不知愁苦,也不会流泪。
“谁在哭?”
小仙童提着袖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大石后绕出来:“神君息怒,小仙不是哭,只是有一细石飞进小仙的眼眶,这才叫小仙落了泪。”
“小小?”
告罪的小仙童瞬间怒目:“北冥神君,怎么是你?”
“本君怎么了?”
小仙童的眼里尽是寒意,质问:“北冥神君,祝余神君陨落,你同为神君,不去天之涯送行,却在人间胡闹,还配做什么神君?为何陨落的神君不是你?!”
祝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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