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祝余也死了……不周山的神君,又少了一位……
天下六族,人,魔,鬼,妖一心修道,欲飞升成仙,入昆仑,超脱天道的束缚,成为与天同寿的不朽。
可他们并不知道,神仙并非是不朽的。
至少,神不是。
自她降世至今,时间已经走过了两千多年,她初初降世的时候,不周山上共有神君三百三十三位,可现在,神君之数,堪堪只剩下一百。
神和仙都知道,终有一天,神将湮灭于三界。
她的亲哥,神族的王云清,以及她的老师,念一大长老,无数次地叩问天道,为何要对神族这般残忍?
然,天道静默无声。
看着小仙童哀戚的双眼,北冥甚至不想哭。
小仙童震慑于北冥的冷酷,抹了抹眼角,嗤笑道:“小仙同北冥神君说这些干什么?北冥神君又不曾在乎过神族!”
她是不算在乎。
便她在乎,又有何用?
天若要亡神族,不管神族担惊受怕,还是费尽心力,都改变不了他们即将被天道抛弃的事实。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潇洒走一回。
不知何时,小仙童已退走。
白日将尽时,神君和仙人,自天之涯缓步而归,他们的脸上,挂着无尽的哀伤,而彼时,站在不周山最高处的北冥,正在喝自水月楼顺来的望月。
愁肠之时,唯品酒的最好时候。
走在最前的神王云清,忽而抬眸,然后一个纵跃,落到北冥的身侧。
她急急起身,慌忙将地上的半坛子酒踢进一块山石的夹缝:“神尊,您怎么回来了?”
云清瞥了酒罐子一眼,微微一笑,用一种难得的亲和语调答:“本尊不在神殿,你不必和他们一般,疏离地称呼本尊为神尊。”
“哈?”难不成殁得不是祝余,而是太阳?
云清为北冥的呆愣莞尔,再道:“叫哥哥。”
“……”她叫不出口。
年五百时,她没完全长大时,旁人都非要她叫云清为神王,但她死活不肯,终日跟在云清的屁股后面,叫“哥哥”。
云清从未应过。
待稍稍懂事了,她才知道,她虽是云清的妹妹,但在神族,尊卑远盛于血脉,故而她不能喊云清“哥哥”。
想来是祝余的死,让云清有些伤怀,故而才显得不太正常。
神王可以恍惚,因为他是不周山的至高存在,但她不能,否则,待神王清醒,她搞不好会被治一个大不敬的罪。
识时务的北冥立刻躬身,哀戚道:“请神王节哀。”
云清怔,随即难掩苦涩地说:“北冥,别这样。”
“……”
云清走近北冥,而后举目远眺,北冥便也循着他的目光,远眺。
从不周山的最高处看去,不仅能将不周山尽收眼底,还能将昆仑,以及整个祁夜大陆都看在眼里。
“北冥,天地很大,但唯有你一人,才是和本尊血脉相连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若连你也不愿意和本尊亲近,本尊岂非是可怜的孤家寡人?”
云清是不是可怜,北冥不知道,但云清该是十分愿意做一个孤家寡人的。她虽确信这一点,却也没打算戳破。
想她这些年日子多难熬,皆是因为亲哥太过铁面无私,若亲哥愿意和她谈感情,她作甚要拒绝?
北冥从善如流,诚诚恳恳,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哥!”
云清身一震,嘴角雀跃地裂开,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际的碎发:“本尊稍不留意,你便已长大成神了。”
北冥笑笑,略退两步,不甚在意道:“哥哥你日理万机,自是不得空顾上我。”
“怨本尊?”
开玩笑,她又不是嫌命长。
“没,绝没有。”
云清挪开眼,复又将双目落在不周山下的天地:“又去人间了?”
“呃……嗯。”
“下一回再去,记得来和本尊说一声,本尊自会让你光明正大地下山去。”
“诶?”北冥惊,抬手托住将要吓到的下巴。
眼前的云清该不是谁假冒的吧?
神仙二族的规矩,自来是铁律,而他神王云清,更是从来不肯枉纵一个犯错的人,这些年她之所以还能蹦跶地欢,可不是因为云清念及她是他的妹妹而有所姑息,而是念一大长老惜才,总不肯云清重罚她。
云清睨北冥,假作不瞒地质问:“本尊是你唯一的哥哥,你是本尊唯一的妹妹,便你再是不堪,本尊还能真要了你的命?
何况,你又不是不堪。
若你真得一无是处,念一大长老能处处护着你?”
说着,云清长叹一声,叹息里似夹着无限不能被人理解的委屈:“北冥,本尊不仅是你的哥哥,更是神仙两族的王,身为神王,本尊不能偏私。
可若本尊真得没有偏私,便你闯下的那些祸事,随便挑一桩,就够本尊罚你关在不周山深处一千一万年了!”
好像有些道理?
北冥急忙上前三步,凑到云清身侧,讨好道:“全是我太笨,看不懂哥哥爱护我的心意,以后,一定不会。”
“你啊——”云清抬手,轻弹北冥的眉心,“你若肯少胡闹一些,也不至于累得念一大长老一把年纪,日日为你求情。”
“……”北冥吐吐舌头,不敢狡辩。
云清突正色,问:“祝余殁了,你知道吧?”
短暂到竟乎虚幻的亲昵,散去了。
北冥点点头:“哥哥往人间寻我,可是因为祝余?”
浓烈的哀伤闪过云清的眼底:“天地有成之时,天下便有了六族,然,人,魔,鬼,妖都好好的,独我神一族,却悄无声息地走上了衰亡的道路。”
北冥沉默。
“本尊不许你们下山,有一半的原因正是在于此。”云清淡淡地解释,“虽六族共居于祁夜大陆,然不周山和昆仑山,却和人间各处都不同。
是以天道有命,勒令神仙二族非必要,不得离开两山。
眼看神君一位接着一位的陨落,本尊难免会想,会不会神族触犯了什么禁忌,才惹得天道生出了怒气,要灭神一族。”
云清看北冥,北冥却垂眸。
她不想怀疑云清,可她也实在知道云清,是以,她很难相信一尊自来不讲情的神,忽而就懂了情。
难道说,云清突然这般温情,是打算用怀柔之策,叫她心生愧疚,好承诺自此再不会随意下山?
为了一声可有可无的“哥哥”,她可不愿意付出这般巨大的代价。
“呵。”云清复又轻笑,“你啊,本事不大,心思倒是多,你该不会是在想,本尊打算软化你的心,叫你再也下不得山去吧?”
“呃……”北冥顿觉心虚。
云清侧身,和北冥对面而立,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北冥,本尊若真不许你下山,绝不会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本尊只会拎起你的衣领,把你丢进不周山深处。”
“……”
“罢了,本尊是什么样的人,你终有一天能懂,本尊何必非要急于一时?”云清怅然一叹,“我们说些旁的吧?”
还是说些别的好。
北冥遂抬眸:“哥哥想听什么?”
“为何喜欢往人间去?”
“……”不是说别的吗?这问得根本是换汤不换药,一样啊!
北冥不答,先看云清,等她确信云清眼底只有好奇,没有苛责,便转身,搬出那半坛子被她踢进石头缝隙的望月。
“尝尝吗?”
“酒?”
北冥颔首:“我喜欢去人间,是因为人间很热闹,不像两山之上,什么都是冷冰冰的。”
云清声色沉沉,答:“我们是神仙。”
“哪又如何?”北冥不甚在意地反驳,“难道是谁说过,神仙必须清心寡欲吗?我以为人间有句话说得极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高远,亦或是自由,该是一种心境,而非是行为举止上的束缚,否则,叫凡人向往的神仙,也不过尔尔。”
云清飞速地敛下眉目,以至于北冥看不清他此刻眼底是个什么表情。
敛下眉目的云清,伸手接过北冥手里的酒,然后仰天灌了一口,酒水将入吼,云清便痛苦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看自来高高端起的云清,被烈酒呛得可怜巴巴,北冥捂住唇齿,笑弯了腰。
云清神色发苦:“好辣。”
“这是泽禹新酿的望月,是比寻常的酒更烈。”
“泽禹?”
许是这一刻的云清有些可爱,北冥撤下了防备,自然而然地回答:“泽禹是一条修为不错的蛟龙,可惜运气不好,飞升渡劫的时候,叫天雷劈断一条腿,三五百年内,怕是没机会再来渡劫。”
“你常去幽都?”
“也……没有啦。”神仙不喜妖,她还是知道的。
但神仙为何不喜欢妖,她却是一知半解。
两山的神仙说,妖生性暴虐,蛮横无礼,是六族之中最卑劣的一族,所以他们看不上。可和妖族打过很多交道的北冥觉得,妖族并非如此。
在她看来,妖族不仅生得艳丽,天赋还都异禀,可强大耀眼的他们,又都有些莫名的愚笨,故而十分有意思。
经过她多年的揣摩,神仙厌恶妖族,许不是因为妖族不好,而是因为自觉是天道宠儿的神仙,心有妒忌。
但这话,北冥可不敢和云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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